项天歌训完曲项，便离开公司。大家立刻活动起来。

经理在时，没有人敢对曲项有所表示。经理一走，大家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周三更对曲项抱拳，“原来就当你是个小丫头片子，现在知道你可真是条好汉！”

胖胡用力拍曲项的肩，“你可算是给五百万基民长脸了！”

被拉回来加班的宋清点头，“还有我们这些加班民工。”

程新竖起大拇指，小声对曲项说：“我们最多敢在心里想想，你居然真把领导给揍了。”

张红走过来，冷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周三更见风使舵：“啊哈，领导，我们在给实习生同学讲半导体。”说着冲程新使眼色。

程新从善如流：“半导体就是导电能力介于导体与绝缘体之间的材料。用半导体材料做出来的晶体管，通电就是1，断电就是0。把数百万、数千万个晶体管和电阻、电容集成在一起，就是集成电路，也就是我们所谓的‘芯片’。”

“这些我都懂。”曲项趁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就想知道，我的金戈成长能回本吗？刚才在会议室项经理跟我说了半天价值投资，还说不会让我失望的。那我现在到底是割肉啊，还是干等着啊？割肉怕它涨，不割怕它跌。”

张红问：“这钱你急用吗？”

曲项说：“我余额宝只剩两百五……”

周三更骂：“你个二百五！还想回本？美国再给你整个幺蛾子，还得跌！你自己看看半导体板块的K线吧，跌到现在还是超出前高。往下的空间大着呢！”

张红：“你别听他瞎说。越是这样的时刻，国家的产业扶持力度越大。这是半导体板块的机会。你放心，你的基金一定能回本的。”

周三更长长地“切”了一声，“我说张总助啊，你也别欺负人家小孩子，让人巴巴干等五年十年。你吹别的牛还可以，就中国科技股这熊样，你说这话良心不痛吗？你自己看看海芯，股价腰斩，市盈率还有100。干啥啥不行，内斗第一名！真有本事的被排挤，搞政治的人占着坑。美国一制裁，人第一个下跪。放弃高端制程，从此只做中低端。年报么也就唬唬散户。制裁前就这德性，制裁后连这点业绩都保不住！”

曲项忍不住问道：“美国为什么要制裁我们啊？以前不都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制裁了？”

宋清问：“问得好！我先问你，为什么美国要制裁华为？阿里、腾讯、字节跳动都很厉害，都走出了国门，为什么美国会盯着华为不放？”

陆水抢先回答：“这题我会！因为阿里、腾讯、字节都是上层应用，华为是做基础架构的，是底层技术。美国人不想让中国人拿到底层技术。”

宋清说：“对了！支付宝、微信、抖音，这些都是应用软件，是模式创新。而华为搞5G，做的是底层应用。海芯搞芯片，做的是底层硬件。这是真正的技术创新，会触犯到美国的核心利益。”

程新点头说：“没错。‘微笑曲线’你们听说过吗？发达国家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剥削发展中国家。他们利用技术壁垒和品牌优势，通过设计和销售拿走绝大多数利润。就好比苹果手机，母公司会拿走80%的利润，只有20%留给富士康。芯片这块也是一样的。芯片设计研发，光刻机设计制造，几乎都被欧美垄断。晶圆代工利润微薄，所以放在东亚。”

“我懂啦！”曲项拍大腿，“支付宝、微信、抖音，这些软件天天变着法儿想着怎么割我的韭菜！搞一堆花里胡哨的直播啊带货啊王者农药啊学理财抢红包啊，浪费我生命还浪费我金钱！而华为、海芯这样的公司，在搞自己的芯片。它们是真正有技术的公司——它们要割美国的韭菜！！那正不说明它们很有前途吗？投资不就应该投这样的公司吗？”

周三更骂：“你傻啊！搞底层技术，美国不得分分钟把你弄死啊？投资就是要回避风险。你投这样的公司，不就是和美国唱反调吗？”

张红说：“科技股不看过去不看现在，要看未来。”

周三更哈的一声笑出来：“中国的科技不就是白酒酱香吗。你看半导体，有未来吗？九十年代就开始搞芯片，那时落后美国二十年。搞了二三十年到今天，还是落后美国二十年！未来别落后一百年就谢天谢地了。”

曲项好奇道：“二十年？有那么夸张吗？”

程新说：“制程工艺上，我们确实落后四五个世代。海芯量产能力还停留在28纳米的制程。台积电已经到５纳米了。”

曲项不懂就问：“什么叫制程？”

程新：“制程是指量产芯片上电路之间的距离。电路挨得越近，就能集成更多电路，芯片整体的功率就越高。1971年英特尔完成10微米制程。之后的发展速度就如摩尔定律所预测，集成电路上的晶体管数目每18个月增加一倍。几个半导体巨头玩家开始制程竞赛。1984年做到1微米，2003年90纳米，05年65纳米，07年45纳米，2014年14纳米，今年台积电已经做到5纳米。”

陆水说：“听说海芯已经在准备14纳米量产。所以我们的差距也就在五年？”

“就差五年啊？嗨！”曲项松一口气，“那还担心什么？”

程新摇头：“不是的。7纳米以下制程需要EUV光刻机。全世界只有阿莫尔能造。但阿莫尔也受美国禁令限制。中国发展先进制程的路——被美国堵死了。”

胖胡问：“以前中国说要造原子弹，勒紧裤腰带也把原子弹造出来了。后来美国不让我们用GPS，我们就自己造了个北斗。中国搞得出原子弹，造得出北斗，难道就造不了芯片？”

程新跟宋清对望一眼。

曲项撸袖子，好像她要上战场，“怕什么！他敢堵，我们就干！政府牵头，大伙儿一起上！以前是国家不重视，现在重视了，赶英赶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宋清说：“国家其实一直很重视。政府牵头搞芯片也不是第一次了。九十年代搞国产CPU，龙芯、飞腾、申威那么多课题组，没一个能打。解决技术问题，又出来代工问题。解决代工问题，英特尔、AMD全跑到前面去了。再说芯片制造，也是搞了一堆项目，什么‘531战略’、‘908工程’，刚投产就落后——好不容易生产成功了，人家一降价，全都白瞎。”

宋清说到这，越说越气，“设计设计不行，制造制造不行。也就内斗水平最可以——‘技工贸’‘贸工技’路线之争，一吵三十年。行业里人心浮动，有几个真的在搞技术呢？”

程新点头，“这三十年，中国可以说是完全耽误了，半导体行业一直在内耗。而半导体本身就是一个高速发展的行业。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而中国从一开始就是落后的，而且是全产业链的落后。芯片制造一共有三个环节，一是设计，二是生产，三是封装。中国的芯片设计和生产上都高度依赖国外的技术和工艺。芯片设计需要EDA，芯片生产需要光刻机，还有相应的刻蚀材料——这些中国都不行。”

曲项鼓了鼓腮帮，“不行就不行，山寨一个不行吗？把软件抄过来，把机器拆了再装回去——不就造出来了吗？”

宋清说：“要真有那么容易，项天歌为什么要转行搞基金？一毕业就是创业公司CEO，搞搞路演混到上市就财富自由了，何必跑来金戈‘上天台’？”

胖胡心生好奇，“唉，你不说你有个哥哥跟项老板搞芯片的嘛？你倒是说说，项经理怎么就转行了？”

陆水本来打着瞌睡，听到八卦就醒了，“我听说他被赶出公司，受刺激了才来搞金融的，是不是真的？”

曲项忽然就精神抖擞，“我刷评论看到有人说他烧了一台光刻机，怎么烧的？自己烧的？”

宋清叹口气说：“倒也没烧了这么夸张。就是……光刻机这个东西吧，本身结构就特别复杂，数万个零件，几千条线路，运过来就得三五十个货柜，十几二十辆卡车，运到了还得组装起来。气温、气压、湿度，一根电线，一颗螺丝，随便出点差错，就没法正常工作。”

曲项：“这么说，网上说的是真的。”

宋清说：“真不真的……怎么说呢。但光刻机确实是初芯公司出事的原因之一。光刻机价格很高，维护成本更高。项天歌为了省钱，买了阿莫尔的二手货，价格比出厂价低。买二手的，你懂吧，运维就不是原班人马。设备在广东的时候能跑，从广东运来上海，忽然就不行了。后来高价请来阿莫尔的运维，说机子已经彻底烧坏，预估维修费用抵得上半台光刻机。”

陆水奇道：“那下订单的时候就没考虑到这种情况吗？”

宋清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但听我哥说，订单是项天歌去签的，验收也是他验收的。下单前他还打了包票，说他一定能搞定。这边客户的预付款都到账了，机器却宕了。初芯公司的人都说……都说……”

曲项：“都说什么？”

宋清支吾说：“……没，没什么，我要下班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八卦听了一半，曲项十分不甘心。还待要问，陆水却抓她的手，摇了摇头。

见大家都要走了，曲项着了急，“哎，你们倒是把话说完呀，我这个基，到底割不割肉啊？”

程新叹了口气，“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什么份上了？”曲项说，“这个半导体到底能不能起来，给个话啊！”

曲项没听明白，旁边人都明白了。

张红说：“科技股的事，就说不得准。市场行情也是一阵一阵。市场热点在哪，钱就往哪。”

周三更说：“那反正科技热点早过了，机构都在玩命买茅台。我之前搞军工。尼玛茅台+五粮液+洋河，等于整个军工板块市值。现在呢，哈哈哈，一个茅台等于三个军工！”

曲项：“所以说，科技没救了，我应该割肉……”

“割不割，什么时候割，那都得你自己拿主意。万一我们叫你割了，明天又涨了，你岂不是要恨我们？”胖胡拍曲项的肩，“但是，孩子，你就想啊，如果半导体行业这么好，咱经理咋就当了逃兵呢？——哦，可不只咱经理。陆家嘴的半导体工程师，可比张江高科的多——你就看咱们组，程新是学微电子的，宋清是机械工程的，我跟老周呢，以前都是工厂做研发的，还有陆水小妹妹，你是学物理的，对吧？你们就说说，你们这一个个理工科——咋都跑来搞金融了呢？”

程新有些沮丧，“搞芯片，没软件。”

宋清接话，“没硬件。”

胖胡叹气，“没钱。”

周三更哭，“没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