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英雄传说9

回天篇

1

尤里安知道，森林公园一隅的那张长凳，就是先前杨威利最喜欢的地方。师父骤然离世之后，不知从何时，尤里安也开始每天都会到那张长凳上坐一坐，度过上一段时间了。和杨一样，尤里安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和死者通灵，但为了让自己的内心有个实实在在的依靠，这也算是一种无论如何都必须的仪式了吧。

尽管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但毫无疑问，这小小的习惯已经被他人所知晓。这一天，一个黑发的卷毛少年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向着尤里安迈出脚步，冲着他问了一句。

“那个，请问是尤里安敏兹中尉吧？”

看到亚麻色头发的年轻人默默点头，少年黑色的瞳孔中发散出光彩，双颊泛起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这是面对憧憬对象时的一种全身上下的表现。

“我从以前起就了解过中尉您的事迹，不，应该说是我很敬仰您。今天能亲眼见到您，实在是太荣幸了。您的年纪其实并不比我大多少，但我却觉得您很伟大，那个，我很崇敬您。”

“你几岁了？”

“十三岁。”

尤里安的眼前，沙漏里的沙子似乎正在向着上方倒流。伴随着回忆的胶卷不断倒转，尤里安的身高不断变矮，黑色瞳孔也变得必须仰望才能看到了。那不是少年的瞳孔。而是一双稳重、温柔、温暖，同时又暗藏着智行的双眸。

“杨大校，您知道吗？您一定不知道的吧。”

“什么啊？尤里安。”

“其实我很敬仰大校您的哦！果然，看，您根本就不知道的啦。”

多年前的自己就在眼前。尤里安心中不由得想道。当时，想必自己也一定是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杨威利的吧。那位如今已经作古的，宇宙第一的魔术师。尤里安当时心中充满的是憧憬与敬爱，希望自由有朝一日也能成那样。哪怕只是影子的一角也好，希望自己能够企及。而眼下，一名少年也正在用充满着憧憬的目光看着这个自己。

“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伟大的人哦。只是杨提督总把我带在身边，所以我才得以随时伴随在胜利者身边的。我就只是运气好罢了。”

“可是您如今才十八岁，却已经成为了伊谢尔伦军的司令官了啊，不是吗？这可不是一个光凭运气好就能做的活计啊。我很敬仰中尉您，不，是司令官您。真的。”

“谢谢，我会加油的。”

尤里安伸出了手。出于自己先前的经验，他很清楚，少年此刻最希望的就是这个。等少年和他的英雄握过手，满脸泛着红晕地离去之后，尤里安重新坐回到长凳上，闭上了眼。

原来，思想是会这样不断地传承下去的啊？就像自己继承了杨威利的思想一样。就算不是全部，不，应该说虽然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但还是分享到了他的一些思想。由长者传向幼者，由先人传向后代，思想的火把会这样不断地传下去吗？毫无疑问，珍视这火把的人，身上背负着设法保护好它，把它递交到下一位奔跑者手里去的使命。

宇宙历八年八月。伊谢尔伦共和政府成立后的第三天。

尤里安敏兹十八岁。不论是从实际年龄上还是从经历上来说，亦或是从身上肩负的使命来说，他都已经不再是个少年了。

一部分的历史学家曾经嘲笑过伊谢尔伦共和政府，说它是“孤儿寡妇联合政权”。至少，参照它刚兴起时的情况，这嘲笑似乎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保持着不败记录逝去的杨威利的妻子菲列特利加成为共和政府主席，而先前的六年时间里一直作为被保护者的尤里安则成为军司令官。尽管这一点是在众人商议之后议定的，而当时与其说是最佳不如说是唯一的选择，但来自当事人以外的批评和指责，却也是无法完全避过的。

当事者们完全清楚，自己的决定是存在有批评的余地的。没有核心的话，剩下的结果就只有空中分解一条路，而作为这唯一的核心，存在的就只有杨威利的残像。亚历克斯卡介伦的行政处理能力也好，瓦尔特冯先寇布的骁勇也好，达斯提亚典波罗的组织力和行动力也好，奥利比波布兰的空战能力也好，维利伯尤希姆冯梅尔卡兹也好这一切全都是稳固核心的要素，但它们却都无法成为核心本身。而且，或许这一点应该值得赞赏，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杨威利一干人等的奇迹，并不在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少胜多这一点上，相反，其真正价值其实反而存在于杨死去之后没有出现权力斗争这一点上。”

也有一些历史学家如此主张。的确，尽管出现了大量的脱离流亡者，却并没有人想要把菲列特利加和尤里安逐走，由自己来独揽大权。当然了，任何事实都有无数的解释方式，对于同一个事实，却也存在有并不赞赏，而是嘲弄一番的人。

“哪儿会有立志主动成为这种不毛边境的王者的人啊？到头来，杨威利的幕僚们不过就只是把这顶荆棘的王冠硬塞给了寡妇和孤儿罢了。因为他们就只是一群边境上的流放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