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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躺春 华欣 2038 字 2022-04-13

雨骤汹汹,茗喜一路小跑,到金秀阁的时候已浑身湿透。

廊子里立着一排六角琉璃灯,灯罩上溅了雨水,遮出雾蒙蒙的光。

秋海棠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粉嫩的花瓣沾湿,被来人踩了一脚,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今儿当差的是瑞福家的,女人三四十模样,长乎脸,眼睛不大,不笑的时候神情严肃,她男人又管着内院的调停发落,底下的奴才丫鬟都敬她三分。

瞧见来的是茗喜,瑞福家的忙叫人拿干净的帕子。

一边帮他打去身上雨水,一边笑着冲里头回禀:“姑娘,是小茗掌事。”

茗喜常往这院跑,两厢熟悉,对了个眼神儿,小声问道:“念书呢?”

瑞福家的抿了抿嘴,也不瞒他:“南边去了一趟,贪玩几日,回来后连茶水都顾不上吃,又要抄文章,又要翻书写什么文论,好哄着才用了些清粥小菜垫肚,怕明儿谢夫子发恼,赶落落地又坐回去了。”

一旁的婆子笑着附和:“可不是么,要我看啊,竟比学里那些考状元的哥儿们都努力!”

里头传出动静,几人会心一笑,才不再多说。

“给二姑娘请安。”

“大哥哥教你来的?”

书案前明灯灿灿,小姑娘身着粉蓝底子交领小袄,五彩缎面上绣着花草纹样,袖口挽起一折,纤细手腕上坠着翠金两口镯子。

停笔抬首,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弯成月牙,只是贝齿扣唇,似乎面有难色。

拿笔的手上沾了墨迹,她抠弄两下,小声嘟囔道:“我……我功课还没补完……”

“噗——”

茗喜失声而笑,立在一旁道:“好姑娘,外头瓢泼的大雨,世子爷就是再严厉,也不至于这当口来查学问的。”

又从怀里掏出墨条,递给一旁的翠珠,“这是庐陵新送来的松烟墨,学里夫子说用的好,知道您有大用处,世子爷特意交代了,要赶紧给送过来,别误了您的要紧事儿。”

叫人当面揭短,林云晚面上有些过不去。

努嘴替自己分辨道:“原是写了几日,可几个表姐热络好客,平江府又满是好玩儿的……再加之……谢夫子留的功课也太多了……”

她本就底子差,谢夫子又要求严格。

平素在家,哪日不是点灯熬油才能赶完功课。

好容易盼到了舅舅接她去平江府小住,能有散心清闲的机会,她就大着胆子,懈怠了几日。

白底绣梅花裙移至柜边,林云晚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银打的九连环,叫翠珠塞在茗喜手里。

满是期待道:“好茗喜,这是表姐送我的小玩意儿,我贿赂你一回,回去你在大哥哥跟前帮我扯个谎,就说我病了,晚一两日再请谢夫子过来,成不?”

“我的小祖宗,扯谎这事儿您可别拖我下水!”茗喜断然拒绝,“叫世子爷知道了,您顶多不轻不重的挨上两句,小的可就得藤条板凳的松一回筋骨呢。”

“您这礼物,小的可不敢收。”茗喜双手捧着要把东西还给翠珠。

“罢了罢了,本来就是给你带的玩意儿,你不愿与我同谋,我还能逼迫你不成。”林云晚垂头丧气道。

她还指着大哥哥能帮忙说情,叫谢夫子网开一面呢。

茗喜眼珠子滴溜溜转,笑道:“您也不必担心这个,谢夫子的侄儿大喜,她才告了几日的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又不急着念书,您且慢慢地补全了就成。”

谢夫子出身蓬莱谢家,谢五姑娘的名声,天底下谁人不晓?

髫龀之年就能与高阳书院的宋夫子对答文墨,宫里太后特旨点了她做女吏,侍奉左右,一时之间为天下女子所慕。

只可惜,世间万事,皆不尽美。

谢家千挑万选的金龟婿是个短命鬼,还没成亲就撒手没了。

谢五又是冰清玉润的性子。

一顶小轿闯了灵堂,剪下一缕头发,掷于棺内。

自此,便守下了望门寡。

后两家合议,在青云庵给她谋了一处安置。

世子爷随张天师游历至蓬莱,那会儿二姑娘才来家里,又在牡丹宴上闹了笑话,家里正要寻个西席,世子爷便备了束脩,三次上门,才将人请来了京城。

许是孤零零一人的缘故,那谢夫子待二姑娘倒是尽心尽力,只是过于严苛的很些,光是打手板的戒尺,都坏了个两根。

“谢仕垚成亲了?”林云晚惊讶。

那人不是在高阳书院念书么?

盛夏最热那会儿,他还递了帖子来给谢夫子磕头。

他的诗不错,几篇游记也引人入胜,谢夫子甚是欢喜,特意誊抄了一份,在课上赏析呢。

茗喜摇头道:“不是谢家大少,是那位吃酒砸了日新楼的谢家二少,因得罪了崔家的缘故,听说京城不少人家接了帖子都没去呢。”

日新楼背后的东家是荣亲王府崔家。

崔家有从龙之功,又得圣上荣恩,与他家不对付的人,底下不知道多少要敷衍巴结的上赶着出头呢。

“咱们家去人了么?”

茗喜道:“自是去了的。”

荣亲王府权势虽大,可有谢夫子在跟前站着,再怯手怯尾的,岂不是短了自家的气势。

“那就好。”林云晚眨眨眼睛,放下心来,“谢二虽不争气,可谢夫子是真心疼他,咱们家要是也不去,可就无意伤了谢夫子的体面。”

瑞福家的抿着嘴直笑,刚才还小心翼翼的要讨情作局骗谢夫子呢,这会儿又上心着替人家担心。

二姑娘呀,还是年纪轻,心地纯善。

转述完世子爷的意思,临走,茗喜还不忘提到那副腰巾子的事儿。

暗示二姑娘早早的做出来,赶着天凉,正是使得上的时候。

转天,雨过天晴。

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梅花雨链底下大大小小积了几个‘池塘’。

翠珠将鹦哥笼子挂到廊下,憋了一夜的鸟儿闻见了风味儿,叽叽喳喳的热闹起来。

“明月,明月!懒虫,懒虫!明月是个大懒虫!”

它喊的是林云晚先前在申家的名字。

翠珠听见动静,抓了把瓜子,过来训它:“要叫二姑娘,叫主子也成。你乖乖改口,我就给你吃。”

“明月,明月!这丫头疯了,这丫头疯了!”

这只鹦鹉原是在云屏居里养着,林云升私下里常喊明月,加之它发奋图强,同茗喜挑衅时学了些没教过的能耐。

久而久之,斗嘴吵架的本事越发增益。

翠珠瞪着眼睛威胁:“你才疯了呢!小疯子,再胡言乱语,我就断了你的水粮,教你饿着肚子呱呱叫!”

“这丫头疯了,小疯子,小疯子!”鹦鹉扑着翅膀就嚷了起来。

林云晚熬了一宿,天快亮了才将将睡下,混混沌沌没睡多久,就被外头两个扯头花的幼稚鬼吵了起来。

瑞福家的使唤人进去伺候梳洗,又板着脸,斥责两句,散了这一景热闹。

“我昨儿写的功课,可晾起来了?”林云晚惺忪揉了揉眼睛,乖巧地伸脚踩进鞋子里。

“都晾好了,再墨迹彻底干了,我给您仔细收起来,不叫谢夫子挑出毛病。”翠珠吵赢了进屋,偷偷看了眼瑞福家的脸色,慌忙上前,接过伺候穿戴的活儿。

她是申家跟过来的奴才,虽跟主子更为亲近,可规矩礼数上,难免差了一些。

几个管事的婆子面上虽和和气气,可每每她有越矩,事后便要黑着脸一一指正。

这其中,就数瑞福家的这位最凶。

今日谢夫子不来,又不出门走动,林云晚只着一件月白交领兰花刺绣小袄,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就让人找了副针线笸箩,拿起那段辉月纱,到窗前比划钻研去了。

瑞福家的努了努嘴,冲翠珠使了个眼神儿,小丫鬟眼皮子耷拉,不情不愿的跟着出去。

二人才至庑廊,忽听得外面风风火火来了进来一人。

“我的好姑娘,大喜!真真是天大的喜讯呢!”冯姨娘热热络络地紧步过来,后头跟着的婆子也眉开眼笑的带着喜气儿。

“姨娘来了。”林云晚起身相迎。

姨娘俩字像是戳中了冯姨娘的脑门,她满是堆笑的脸上有一刹凝涩,又转瞬即逝。

拉过林云晚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胭红的嘴皮子抿起一条直线,嘴角朝一边扬起,“该是你大哥哥会教养人,如今仔细打量,哪里还有原先的稚气。”

冯姨娘这话说的夹枪带棒,林云晚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姨娘的称呼是林云升三番五次叱责着要她改的,她是寄人篱下,屋里又都是大哥哥使来的人,她总不能因为一个称呼,再三跟大哥哥叫板。

“咳咳。”

瑞福家的磨头乜了一眼,对冯姨娘动手动脚的不端庄行径表示不满。

林云晚趁着间隙,得以脱身,扶着冯姨娘坐下,又转身吩咐翠珠奉茶。

“我今儿过来,可不是为这吃你的茶。”冯姨娘笑着放下茶盏,继续一副真情意切的模样,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你是我生的,这天底下当娘老子的,自是没有不为儿女操劳的道理。如今你大哥哥虽是给你请了夫子,教你念书识字,学那些大家族的规矩,可我这个当娘的,到底还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你呢。”

“劳姨娘操心了。”林云晚客气道。

她在冯姨娘身边长起来的,对自己这个亲娘的了解,是最清楚不过了。

这位是无利不起早的主,能教她记挂上的,除了银子就是名分。

操心未必是真,十有八九啊,是为了牟利。

“嗨,什么操心不操心的啊。你日子过得好,就是我最大的盼头了。”冯姨娘咂咂嘴,亲切道,“这也是咱们娘俩的好福气,你父亲给你相了一门亲事,是书香门第,又是簪缨之家,我瞧着如意得很呢。”

“亲事?”林云晚猛地站起,攥紧了手上的帕子,蹙眉道:“姨娘要给我安排亲事,可知会过大哥哥?”

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拿什么来搪塞,只得抬出林云升出来唬人。

“肯定是说过的呢。”冯姨娘得意道,“虽说你们俩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但你大哥哥那是真心的疼你,有他给你把关,又是你父亲看好的人家,我这当娘的才能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