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天已大亮,听到有人在洗涮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年轻的身体就是不一样,补了个回笼觉后,头疼就消失了。
就是睡眠依然不足,整个人提不起精神。
他慢悠悠地去阳台刷牙,背上忽然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干嘛?”回头见是同宿舍的彭玮军,方橙用力吐出带牙膏沫的血水,恼怒地问道。
宿舍总共五个人,他一向和左冲关系最好,刘涛次之。
而彭玮军和另一个郑秋洋,则很少说话。
“方橙你什么意思?”彭玮军昨晚回来得晚,同样没睡好,此时瞪着带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问道:“阿珍哪里对不起你了,要当众给她难堪?”
“你不清楚吗?”见他是因为这件事,要找自已麻烦,方橙冷笑一声。“别告诉我她赚的那些脏钱,你没有分到?”
刚进工厂时,段书珍到宿舍找彭玮军,看到他就主动过来搭讪,说他长得帅,有没有女朋友?
他还以为交了桃花运,有美女看上了自已?
后来才知道,段书珍十八岁到鹏城,就在彭玮军的介绍下,每天晚上到发廊接香港顾客的生意。
至于为什么没离开工厂,据说是嫖客认为厂妹更干净,给的价也更高,不喜欢一天到晚在店里打麻将混时间的女孩子。
方橙知道这个消息时,恶心得都吐了。
后面的消息更加不可思议,工厂兼职干这个的女孩子,居然有四十多个。
她们很多是彭玮军从老家带来的,在他的引诱下,才下海干这行。
据说这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鹏城至少有上百家粉红色的发廊,而他只负责前期招人,后面的管理有其它人来做,这样可以防止因为有人被抓,所有人都跟着出事。
当然带人的不止他一个,厂里有个川省人,带出道的女孩子也有十几个。
至于别的工厂,谁知道有多少人在干这个?
段书珍今年二十二岁,已经下海四年,身子脏得堪比公共汽车。
好在重生后两人还没来得及发生过关系,早一天和她翻脸,早一天了结这段恩怨。
“你可别瞎说。”彭玮军没想到他竟然会提起这个,顿时惊慌不已,咬牙威胁道。“这对你没有好处。”
秘密被揭穿,他的气势明显弱了不少。
“真相怎么样?你比我清楚。”方橙用不带温度的眼神盯着他。“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怎么干跟我无关,但也不要来招惹我——”
前世跟他一个宿舍五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
别看他在宿舍时,总爱摆出一付我是混社会的古惑仔,你们惹我就死定了的狠辣表情。
实际上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小混混,并没有跟人打打杀杀的勇气。
只要在气势上压倒他,就不敢主动招惹你。
他现在的表情,落在方橙的眼里,就是色厉内荏的表现,没有一点威慑力。
彭玮军被他盯得有些发怵,最后一声不吭地开始刷牙。
“怎么啦?”刘涛迷迷糊糊听到方橙跟人吵架,掀开帘子嚷了一句。
他习惯了每天不吃早饭,所以总能比别人晚十分钟起床。
“没事。”方橙不想他招惹彭玮军这些人,免得给他带来麻烦。“快起床吃早饭,小心得胃病。”
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他又想起昨晚的梦。
有了这个金手指,他以后肯定会炒股赚钱,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尽快借到本钱。
时间不等人,必须在这几天凑够三万,趁股价还在低位时,及时进场。
等两只股票在高位卖出,三万就变成了六十四万,还去三万本钱和四十五万债务,手里依然有十几万,明年炒股的本钱就有了。
就是身边能随意借出一两万的朋友太少了,想来想去,最合适的似乎只有上司姚容蔚。
她是管他们几条流水线的组长,老家在关外的宝安县,据说所在村已经被划为工业区,家里分到了几百万的补偿金。
到了车间,离正式上班还有十五分钟。
线长还没到,流水线上黑乎乎的,几个早到的拉妹,此时趴在流水线上打盹。
方橙按下电源开关,日光灯接连亮起。
线上的员工受灯光刺激,皱着眉头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全是睡眠不足后的疲惫。
方橙没有理她们,从抽屉拿出抹布,把拉头上的白板擦干净,填上今天的日期。
线长姚腾英这时候也从外面进来了,边走边把马尾辫盘起来,塞进深蓝色的线长帽里。
“你跟段书珍分手了?”走到线长工作台前,她小声问方橙。
彭玮军和她算是半个老乡,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只是她和方橙搭档还不到一年,关系没到那一步,就没有提醒。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来鹏城打工足足十个年头,深黯明哲保身的道理。
为一个外人招惹彭玮军,对自已没有一点好处。
“嗯。”方橙淡淡地点点头,对姚腾英瞒着自已,多少有些不快。“这样的女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说完拍了拍手,召集员工开早会。
还是别和她谈这件事,毕竟彭玮军也是技术员,就在楼层的另一边。
稍不小心,有些话就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在没有离开工厂前,嘴巴最好紧一点,免得给自已带来麻烦。
想来其它人也是一样的心思,否则这件事没理由会被瞒了这么长时间。
当姚腾英拿着今天要生产的马达型号,开始安排工作时,他的目光被背着手从远处走来的姚容蔚吸引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长时间没见面了,她年轻时的样子,跟他想像中似乎有些出入。
想了想,他悄悄迎上去,准备说错钱的事。
“有事?”姚容蔚见他跟在自已后面,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口气问道。
“嗯。”方橙点点头,却没有出声,继续跟她往前走。
这时候内地的管理人员,最喜欢学香江管理人员不顾情面的样子,上班时间总是冷着一张脸。
直到两人走到流水线尽头,这边是待检验的成品马达堆放区,周围没有人,他才咳嗽一声,准备开口。
“想请假?”见他不自在的样子,姚容蔚皱了皱眉,抢先问道。
“不是,我想借钱。”方橙早已不是二十二岁的灵魂,这事虽然有些为难,却不会觉得难以启齿。“借我两万,过年前还你。”
“要这么多?”姚容蔚吓了一跳。“你一年都赚不到两万,到时候怎么还?”
她高中毕业后进厂做报表员,第二年升为线长,因为敢管敢说,流水线效率比别人高,深受香港主管信任。
方橙进厂担任技术员的前一个月,才二十三岁的她升职为组长,管四条流水线。
他一来就是自已的直属手下,又比较听话,所以私下关系比其它老油条技术员要好。
“这个你放心,我敢借肯定还得起。”方橙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顿时老脸一红。
看来自已想得太简单了,她可不是那些感情用事的女孩子,说几句好话会轻易答应自已的请求。
对这个上司,他是真心佩服。
才二十五岁年纪,就已经在装配组建立起足够高的威信,把所有线长和技术员管得服服贴贴。
据说上任才一个月,她就在生产会议上,当着香江经理的面,跟定子组三十多岁的老资格组长拍桌子对骂,性格强势可见一斑。
“借你一万吧!”姚容蔚想了想,提了个折中的方案。“如果年底还不出,我会压下你的身份证,明年每个月拿工资来抵扣。”
如果换了个人,她肯定不会借这么多。
只是方橙比较乖巧懂事,她的印象一直不错,才破例答应了。
“行。”有一万好过没有,方橙不敢再讨价还价。“什么时候能给我?我有急用。”
“明天给你吧!”姚容蔚也没问他干什么用。“身上没这么多现金,得去银行取出来。”
方橙正要道谢,听到后面有叉车搬运东西时发出的震动声,就停了嘴。
姚容蔚看了他一眼,也没出声,慢悠悠回到自已的办公室。
……
九点多因为转子供应不足,生产线差点停下来。
方橙跑了一趟转子组,拉来一卡板救急,才算保住了每小时一千的产量。
十点多时生产彻底稳定下来,他正在悠闲地巡线,有个生产总部的文员,抱着最新出的生产计划表,匆匆从外面进来。
路过他们线时,忽然停下脚步。
他好奇地望过去,发现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通过作业指导书之间的缝隙,偷偷看自已。
这不是那个被称为厂花的宋知夏吗?
据说她来这里上班后,每天都有无数男孩子,前仆后继地追求她。
只是直到她离开工厂,都没有人成功。
怎么从她的表情来看,好像对我非常感兴趣?
方橙有自知之明,虽然一直被人叫靓仔,却没有帅到人见人爱的地步。
唯一的优势,是身上天生带着股忧郁的文艺男气质,吸引好这一口的女孩子。
这是前世一个朋友的评价,其它人也认可这个说法。
他却认为这是大家在调侃自己是渣男,要跟我恋爱可以,结婚就免了。
难道她也因为这个原因?
宋知夏没想到自已偷偷看人,居然被当事人撞破了,顿时羞红了脸,抱着报表仓惶离开。
“怎么回事?”
坐在拉前的姚腾英疑惑地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方橙,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