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给我家疏通马桶的。”
郑昭的声音响彻偌大的书房,声音透过手机,听起来有几分阴阳怪气。
程泽手一抖,吓的差点把手机摔了,连忙按掉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房间内气压骤然下降,让他不敢抬头看周怜礼的表情。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
都怪自己今天多嘴,非要在周怜礼诸多会议里见缝插针,提醒他今天是和郑小姐的结婚半周年纪念日。
他承认他是有私心,想早点下班跟女朋友过二人世界,才会在周怜礼不置可否的沉默中,主动拨了电话过去。
还唯恐他老板听不清,狗腿至极按下了免提键。
程泽瑟瑟发抖地抬起头。
周怜礼的睫毛密且直,像是被繁花压低的枝干,宝相庄严,衬得那双因修道而古井无波的眼睛,如同枯木一般了无生趣。
程泽觉得,此时此刻了无生趣的应该是自己。
还有郑昭。
上天入地,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敢这么骂周怜礼的人。
这个郑昭跟她老板结婚才不过半年,就敢这么放肆,他想到周怜礼一贯的手段,心里忍不住替她默哀了三秒。
程泽回忆了一下,当初老板是怎么评价郑昭来着的?
“家里破产的十八线明星,花瓶一个,连女三号都没演过,职业生涯最大成就是……金扫帚奖最差女配提名?”
半年前郑昭的哥哥郑昀拿着策划书拜访锐恩集团,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诚君资本内部斗争到了白热化阶段,才会兵行险着,同锐恩合作。
按照他老板一贯的资本家思想,合作得是双方手里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
诚君资本15%的股权确实很吸引人,但对周怜礼本人来说,这个筹码显然远远不够。
那会儿他看老板盯着策划书半晌,手指敲了敲桌面,是一贯的气定神闲。
这是周怜礼对什么事情感兴趣才有的表情。
照理说,诚君资本这次合作绝对是找错了对象,也不知道老板这兴趣是从何而来。
等后来他被叫去查郑昭的八字,才知道这位筹谋从不落空的老板打的什么主意。
……
想到这里,程泽打了个寒颤:“老板,我刚刚什么也没听见。”
“你先出去。”
周怜礼终于开口,声线低沉干净,似有金玉之声。
程泽如蒙大赦,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听到关门声,周怜礼阖上眼沉默许久,才平稳住久未起过波澜的心绪。
他拿起书桌上的座机,拨给楼下——他们这栋别墅上下三层,周怜礼又喜静,向来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只留了寥寥几个佣人日常打扫。
“张妈,把郑小姐新买的浴缸丢出去。”
郑昭有自己的浴室,宽敞明亮,中间摆了一个钻石切面大理石浴缸,是她花了七位数从意大利买的,当初为了运回来还特地包了一架飞机。
“这…先生,郑小姐今晚就回来了。”张妈有些为难,“要是看到浴缸没了……”
“我说把它丢出去。”
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喙。
“好的,先生。”她知道周怜礼的脾气,不再多嘴,叫了几个佣人把浴缸抬出去。
……
卸了妆的郑昭此时正懒洋洋靠在榉木池边,肌肤染上一片朝霞般的粉色,犹如一株珍贵山茶,盛开在层叠的水雾之中。
显然还不知道因为一句话,自己心爱的浴缸就惨遭丢弃。
旁边的何梦就没那么优哉游哉了。
她泡在温泉里还不忘捧着手机,一副快要急哭的表情。
“你那个戏找替身的事上热搜了,现在热搜第二,连路透图都出来了。”何梦把手机拿给她看,“这么清晰的偷拍,肯定是姚薇薇那伙人搞的鬼。”
#郑昭耍大牌打戏用替身#赫然飙到了热搜第一。
她本来出身十八线,又没演过什么正经影视作品,前一阵突然登上W杂志封面,还拿到好几个大牌代言,在公众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很多人逆反心理上来追着她狂骂。
再加上姚薇薇隔三岔五耍心机cue她,更是引来许多“正义粉丝”围剿。
郑昭伸手往下划了几下。
【有后台的能不能滚啊,内娱不是你玩票的地方。】
【十八线糊比就不要跑出来秀下限了,生怕大家不知道被包养了是吧?】
【原本觉得郑昭挺好看的,还用她当头像来着,我脏了.jpg】
【好看个屁啊,她早长残八百年了。】
她瞥了眼评论区,原本漫不经心的脸忽然一僵,抓住了何梦的手。
“……梦梦!”
郑昭自从解约之后三天两头被骂,何梦很少看到她对外界舆论有这么大反应,这次以为自己老板终于开窍了,心里多了一丝欣慰。
她拍了拍郑昭的手,安抚道:”没关系,已经发函让营销号停止炒作了,你别担心。”
“不是啊,有人说我长残了!是不是我这颗痘痘被拍到了?”
郑昭给她指了指自己下巴上的一颗小红点,表情慌乱得十分真切。
“怎么办,我明年是不是评不上亚洲最美女明星了?”
虽然糊,可自从郑昭出道以来,这个头衔就从未落入旁人之手。
“……”
冷静,冷静。
要不是杀人犯法,她现在就想跟郑昭同归于尽。
显然,郑昭已经沉浸在落榜最美女明星的伤心之中,给自己倒了杯晚收酒,准备在梦里喜提三连冠。
她酒量一向很浅,泡在温泉里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从悦榕庄出来时已经醉到有些上头。
“送我回半岛豪庭。”
半岛豪庭是海城最为隐秘华贵的富人住宅区,除了令人望而却步的房价外,筛选住户资质筛的条件也极为严苛,一般有钱人连门槛都摸不到。
何梦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不过就几个月没送郑昭回家,她怎么就到富贵到直接搬进这种豪宅了?
半岛豪庭地如其名,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庞大得如同一个岛屿。
郑昭没让司机送进去,自己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家门口。
家里密码是多少来着?
她伸手按了几个数。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密码错误……”
大小姐耐心本来就有限,让冷风一吹更加烦躁起来,不耐烦地按了几下旁边的可视电话,喊佣人帮她开门。
“铃……”
张妈听到呼叫铃,猜到十有八九是家里的女主人,又看了正在客厅处理事情的周怜礼,不敢贸然给她开门。
铃声又急促地响了几遍,回荡在空旷的客厅之中。
“先生,外面有人在按门铃,应该是郑小姐……”
张妈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问了。
沙发上的人没说话。
周怜礼垂眸看着手里的文件,视线却久久凝在一处,许久未动。他的表情淡漠,跟下午面带愠色让张妈把浴缸丢出去的样子判若两人。
门内寂静无声,门外冷风呼啸。
郑昭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开门,心里觉得不大对劲——张妈可敬业了,睡得又浅,不可能听不见门铃声。
半醉半醒之间,她双手抱了抱胳膊,想起周怜礼昨天好像给她打过电话,心下了然。
两个人当初协议结婚时,周怜礼定了一大堆规矩,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
不能晚归就是其中一条。
呵,原来是用协议来压她。
她心中轻哂,当初周怜礼拿着她的八字到亲自登门,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端坐在沙发上。
不像是求娶,倒像是来奔丧的。
都二十一世纪了,为了个莫须有的卦象,居然可以眼都不眨和“陌生人”结婚,真不知道该说他心狠,还是该说他迷信。
郑昭有些醺然,让风一吹,竟想起了些旧事。
那天她看着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心里不悦,刚准备起身送客,就瞥到她八字下面压着郑昀亲手写的项目策划书。
自从他们母亲与父亲离了婚,三个人从家里搬出来,她就再也不是那个家境优渥的大小姐了。而郑昀为了给母亲和妹妹稳定的生活,毅然放弃自己的学业,学起了经营生意,伺机将公司夺回。
想到哥哥被深埋的理想、想到他为了重新夺权筹谋那么久,郑昭没再犹豫。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里冷笑了一声。
表面上商议婚事,实则捏准了她命门威胁,真是好手段。
她看着合同里“期限三年,无故不得离婚”几个字,挑眉笑了笑,心想周怜礼如果想找个温婉驯顺的工具人妻子,恐怕要失望了。
锐恩和诚君可以合作愉快,她和周怜礼可不会。
……
郑昭看了一眼手表。
不就过了十二点一小会儿吗,居然真的狠心不给她开门。
此时正值深秋,夜里气温骤降,有寒风阵阵吹过。偏偏郑昭又为了漂亮不管不顾,只穿了一条吊带薄绸连衣裙,围着个羊绒披肩。
“周怜礼!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打电话,你有本事开门啊!”
郑昭故意恶狠狠的,配上未施粉黛的脸和在寒风里哆嗦着的小身板,反而像只炸了毛的兔子。
还没等骂完,可视电话突然接通了。
周怜礼那双沉静的眼睛出现在屏幕里,整个人像一潭深泉,涌动着秘不可测的情绪。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有种莫名的颗粒感。
“继续骂,骂一整夜。”
周怜礼的作息向来很好,睡前焚香冥想雷打不动。屏幕里的他侧过脸,露出清晰到有些锋利的下颌线,此时更显薄凉。
“张妈,过来一下。”
“把郑小姐一会儿说的话都录下来,我明天听听都骂了什么。”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郑昭和周怜礼交锋不知多少次了,熟知他言出必行的脾气,说要走就真的不会管她——她现在醉醺醺的,要是耍起酒疯来不管不顾,周怜礼总不会为难一个醉鬼吧?
三秒后。
她瘪了瘪嘴巴,迅速挤出几滴泪珠,挂在鸦羽般的睫毛上,被倾泻而下的银色月光一照,更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老公,我错了!”
“外面好冷!呜呜,人家想进去取暖!”
郑昭声音本就清甜,现在故意撒娇装可怜,就更加娇柔了几分。
周怜礼转过头看她,沉默了半晌。
他和郑昭结婚半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况且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即便知道是装的,看到屏幕上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平常八风不动宛如AI的冰块脸,也被轻轻敲开一丝裂缝。
郑昭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一横豁了出去。
“就算你生我的气,可孩子是无辜的,万一我冻流产了怎么办!”
“我辛辛苦苦怀胎五个月,你忍心吗?呜呜呜。”
郑昭的胡言乱语回荡在别墅各个角落,显得此时此刻的寂静有些滑稽。
听她这么说,周怜礼冷淡的眉目罕见浮现一丝玩味,慵懒开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应该还没睡过吧。”
郑昭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愣在原地。
说什么睡不睡的。
真低俗。
旁人眼里的周怜礼孤高疏离,喜怒莫辨,翻手为云覆手雨。但是在她面前却毒舌至极,脾气古怪,怼起人来不留情。
郑昭盯着周怜礼深邃的眼睛,沉默许久,脸上隐约浮现一丝不正常的苍白。
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而后,她用左手捂着肚子,弓起腰,靠着大门慢慢萎顿在地,从屏幕中逐渐消失。
周怜礼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郑昭,郑昭?”
无人回应。
只剩萧萧秋风声。
十秒之后,周怜礼匆匆下楼打开大门,看到郑昭瑟缩着蹲在角落,整个人颤抖得如同寒夜里的一只孤雏。
“你没事吧?”
周怜礼还戴着看文件用的金框眼镜,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额头滑落一缕墨黑的发。他走到郑昭面前,路灯为他镀上一层薄金,宛如划破夜空而坠落的星。
蹲着的人听到声音,艰难抬起头,嘴唇发白,鼻尖竟在冷风中冒了一丝汗。
表情痛苦至极。
“没事。”郑昭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只是,只是……”
仿佛再说一句就会耗尽全身的力气。
“……只是骗你出来给我开门。”
她猝不及防站起身,全然没有下一秒就会昏厥倒地的虚弱,脸上挂着狡黠的笑,从他身侧“咻”地跑过去,步伐还因醉而有些不稳。
路过周怜礼时,她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听起来有几分少见的调皮。
“怎么当的总裁啊?这么容易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