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阳谷。
黑猿取出数块灵石,塞进八方阴阳子母阵的阵法核心中,转而将兵解圭宝取出。
兵解圭宝略有些暗澹,表面的道基纹路忽隐忽现。
黑猿看了眼手中的虎骨,目露悲恸之色,反复摩挲片刻,将其递给影娘。
它的嘴里呢喃不休,似乎是在说着梦话,目光失去焦距,
“你们带着老山君的额骨走吧,为它寻个好点的地方种下,或许千百年后,老山君就会从这条新生的灵脉中走出……”
浓浓的死意,从黑猿体内传出。
影娘似乎明白了黑猿的意思,锋利的蛛腿插进地面,脸色着急。
“老黑,跟我们一起走吧?”
走?
黑猿摇了摇头。
往哪里走?
小山君死了,连遗骸都未留下。
黑猿它愧对老山君的嘱托,心中如虫蚁啃噬。
而且它也活得够久了,老山君在位时,便已经成了丹栗山的管事之妖。
处理了丹栗山百多年的繁重事物。
它有些累了。
而且就连竹炭翁这个老妖怪都觉得活腻了,主动寻死。
就这样吧。
黑猿默默想着。
除此之外……
先是白袖,后是小山君。
他们脖间的特殊灵石、短时间内突飞勐进、屡屡有石破天惊之举。
都印证着,他们背后还站着一个神秘人。
或许,连黑猿它自己的主子,都是那神秘人的手中棋子。
黑猿不敢去探究。
决定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中。
黑猿挥了挥手,激活阵法禁制,烈烈黑风、汹涌毒火顿时充斥着地底密布交织的火山熔道。
修行室轰鸣一声,落下断龙石。
黑猿勐地拍出。
修行室化作一艘孤舟,载着影娘等妖冲破层层地脉,划破岩浆毒火,冲出地面。
火山喷发,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大轰鸣。
熔岩飞腾翻滚,炽热无比的流浆像条条凶残无比的火龙,从地下喷涌而出。
影娘惊骇的回头,目光跨越数百丈的距离,便见一只苍老的黑猿,一步步走进了地底深处。
熔浆在它的脚边冒着泡泡,高温卷来,它的躯体、它的血肉,快速融化。
黑猿稍稍回头,对影娘轻笑点头。
“老黑!
”
影娘尖锐的声音传来。
轰隆!
地面岩石下沉,狰狞的裂缝方才蔓延,又被岩浆灌满。
浓烟迷雾,顿时完全吞噬了黑猿的身影,葬入灵脉之中。
“栾阳谷火山爆发了?”
“不对,是阵法自毁,彻底轰塌了地底通道!现在的栾阳谷地底,完全被岩浆毒火笼罩!”
“该死!我还说山君死了,这下再无妖兽庇佑栾阳谷,正好抢夺灵脉的!”
栾阳谷外,数位修者看着这犹如天公发怒的场景,惶惶不可终日。
最终只有无奈离去。
石室孤舟一路飞跃虚空,最终停泊在栾阳谷百里之外。
影娘踉跄着脚步,走出石室,眺望远方。
哪怕已有百里之远,影娘也能清楚的看到栾阳谷火山喷发的浩瀚之景。
她抿着嘴,脸色苍白,迟迟不曾言语。
脑海中,还是黑猿回首轻笑的模样。
丹栗山,就真的随风云散去,彻底不再了?
影娘心中凄楚。
“大人,我们几个计划着回乡了,我家婆娘给俺生了一窝崽子,隔壁那狼妖没事就来熘达,我得回去盯着点。”
影娘身后,几只妖兽告别着。
影娘没有劝留,这些妖兽都是与丹栗山生死与共的忠臣,这些年来,更是将脑袋提在腰上,陪伴着山君。
目送几妖离开。
影娘顿生满目萧瑟,孤苦伶仃之感。
她大小就生长在丹栗山中,乃一只斑络新妇成精,懵懵懂懂间吞吐日月精华而开灵智。
后面被山君折服,这才归入麾下。
她看了看手中的兵解圭宝,最终叹了口气。
“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吧。”
当日,山君遣散丹栗山时。
绛染秋带着山君唯一的血脉,绛栗离开了。
影娘想留在丹栗山,或许有朝一日,能等绛染秋两妖回来。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为山君做的。
……
背后是喷发的栾阳谷火山。
三位修者脚踩遁光,朝远方而去。
既然栾阳谷的灵脉算是摸不着了,三人准备去前几月,那横亘天际的剑光,斩落的地方探查一二。
盛宴落幕,总还有残留的汤汤水水。
幸存下来,或者说实力不够,没被青云宗、东华山盯上的散修们,隐隐察觉到了斩地龙这场阴谋。
但他们却无可奈何。
大势落下,裹挟着将他们这些没有跟脚的散修,冲向未知的险境。
敢逆着汪洋而行的人,早已被巨大的惯性撕碎。
顺着洪流的,大多数也拍死于岸边。
只有一些四散开的水珠,幸存了下来,还能给子孙后辈,诉说着当年的历史和喧嚣。
却会被青云宗、东华山这等上宗,颁布的正史仙律打落成流言蜚语、野史乡谈。
遁光如彩线,勾勒于山野中。
跨越了数十里的脚程,三位修者忽然察觉到身侧,有一团乌黑云雾卷动着,鬼哭狼嚎,还带着雨点。
三人惊疑不定。
“怎么起风了?”
“莫非是异宝出世?”
“此地倒是离前几日剑光斩落的地方不远,莫非是从地底深处抛出的特殊矿石?”
然而就待三人还在思索中。
淅淅沥沥的雨点转瞬即至,雨点拍打于脸上。
三人下意识的摸脸,入目,一手猩红,还散发着刺鼻的血腥味。
不好!
三人心中一紧,
却见从乌黑云雾中突而冲出一只状若犬狼,却体大如牛,锯齿獠牙,皮毛一半殷红如血,一半苍白如雪的怪物!
汹涌的妖力膨胀涌动,全身肌肉如同铁丝精钢般扭曲缠绕在一起,却在皮肤表面形成一张张人皮影子,一尊尊蜡像浮现。
“妖孽!”
“这是何等魔功!”
在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只怪物的血肉滴落在地,形成成百上千的蜡液柱,凝结交织,像是瀑布河流般,向着三人疯狂绞杀而去。
破碎的护体清光,在蜡液形成的圆球中闪现。
一把上师宝镜灵光氤氲,射出一道道镜光。
蜡液滋滋滋的冒着青烟,转瞬间,便将上师宝镜吞没。
怪物缓缓走来,爪子踩过粘稠的血浆。
狰狞的脸上,有一道经年不散的伤疤,从鼻子一路蔓延至眼角。
却更添几分凶戾。
蜡液收回,重新化作血肉,融入怪物体内。
只在原地留下两张人皮。
这头怪物,自然便是千里护送山君遗骨,落叶归根的狗头妖。
或许是狗头妖的造化。
那本被李清霖赐予的《双面八蜡录跟寻常的人类修仙之法不同,无需通过筋脉穴窍调制法力,只需遵循功法中的剥皮坐蜡血祭之法,便可修行。
速成!
狂暴!
嗜血!
它专修此法,袭杀路过散修,不过数月的时间,便已至练气八层。
省了数十年的苦修!
它并不认识方才那三位修者,也没兴趣认识。
在它眼中,一切人类修者都该死!该杀!
都是它剥皮坐蜡用来血祭的材料!
魔道?
狗头妖心中毫不在意。
只要能快速拥有实力,入魔修道又如何?
走到三张人皮前,狗头妖轻轻触碰。
人皮顿时化作蠕动的脂肪,爬山狗头妖身上。
双面八蜡录,需要在体内种下阴司八蜡神,血祭的,不是神明,而是自己。
狗头妖要尽可能的搜集不同修者的人皮,才能完成坐蜡仪式。
卡察,
卡察,
卡察……
正待狗头妖离去时,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狗头妖的身躯,顿时僵硬在原地。
它动不了。
四周空气粗粝晦涩,如同一面面坚不可摧的顽石,将其闭塞于中间。
狗头妖的眼球移动,便见一个头戴方巾,身穿玄色长袍,手里还握着半本经卷的男子,走到它的面前。
男子一副书生打扮,面容也是儒雅谦逊。
但狗头妖,却从男子体内,隐隐察觉到一股死亡的危机。
“双面八蜡录?嘿,莫非那两个鬼宿小儿,是死在你手上?”
说着,书生又自顾自的摇头:“不像,不像,观你功法痕迹,才转修八蜡录不久。算了,死就死罢,他俩也是糟蹋了八蜡录。”
书生目光移动,看了眼地面残留的血迹,无奈摇头,
“你这魔崽子,这般随意弑杀,早晚会身死他手。魔,可不是你这么修的,光会杀戮,算什么魔?”
在书生刻意的催动下,他的眉心,有一道蜿蜒的蛇印浮现,吞灵吐雾,配着书生这幅儒雅的外貌,显得格外妖异。
也不管狗头妖是否愿意,他轻轻挥手,狗头妖膨胀狰狞的妖身迅速缩小,落入他的掌中。
书生笑呵呵的说道:“看那两个老不死的吃瘪,我心头高兴。算你幸运,跟我走吧,我教你如何成魔。”
他迈出一步,便是百里之外。
第二步,便已离开太屋山。
“青云宗东华山两派,打生打死的,最后怎么不见灵脉的真灵?倒是奇怪……”
书生自言自语,声音飘摇,却一入空气中,便被风雪湮没。
……
东麓偏北三万里。
忘忧镇,青云宗。
忘忧镇中人烟鼎沸,过往修者如云。
如今方才开春,正是灵田中灵植成熟的季节,大批外界的商贩蜂拥而至。
一道遁光从南方而来,划破碧空,掠过忘忧镇。
忘忧镇不少修者见此,目露憧憬敬畏之色。
能在忘忧镇上空飞遁的,唯有青云宗的金丹真人了。
就算是其他宗门的金丹真人,都会忌惮青云宗的威严,不会随意飞遁。
而此刻,
在空冥境之上。
李清霖犹如第三者,俯观着外界场景。
李清霖的灵脉真身还在山河步庭图之中。
步庭图隐隐是一方小天地,山川水脉气流俱存,还有祭炼者专门注入的灵炁,以供灵脉吐纳之用。
但山河步庭图毕竟是狭隘的小天地,无法与外界沟通。
只能当做中转灵脉的容器,难以长时间滋养灵脉。
灵脉,终究需要在这方大天地中生养。
而空冥境的存在,颇为玄妙。
时至今日,李清霖也并不清楚它的来历。
除了寄托于李清霖的神魂之火外,此刻还能无视山河步庭图划小天地,隔断感知的限制,从而让李清霖可以感知到外界。
就连河广公都无法察觉到李清霖的神魂波动。
李清霖目光烁烁,从地面的忘忧镇,看到了镇后最高峰,那扇山门上。
山门高达百丈,柱身上凋龙刻凤,挺立在重重云雾中,似隐似现。
但李清霖却有些奇怪。
此地只见山门,而不见青云宗全貌。
那座高峰虽然巍峨气派,但放在太屋山中,只算是寻常。
怎么也不像是坐落青云宗这等上宗的地方。
正在李清霖思索中。
河广公遁光的速度稍减,储物袋中飘出一枚象白色法笏。
法笏朝虚空一拍,高峰顶端,忽而绽放灵光,空间荡漾,接引下一缕神光。
河广公的身影一触着神光,便化作芥子一点,遁入一处特殊疆域。
“这是?”
李清霖意念处于空冥境之上,能清晰的察觉到,河广公似乎是借助神光为跳板,从长留乡这方大天地,踏足了一处洞天福地中。
哪怕灵脉真身处于山河步庭图中,李清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浓郁的灵炁钻入图中。
便是空气中逸散的灵炁,怕都不低于一阶中品灵脉的核心处了!
青山连绵千里,如同卧龙,绿涛碧浪层层摊开。
山峦中,地面上,一座座道观、宫殿、高塔耸立,身穿道袍的青云宗弟子穿梭如棋子。
一轮大日悬挂高空,照耀四方。
但仔细看去,这轮大日煌煌的表面,却又有着器物的禁制纹路,似乎是人造之物。
一行仙鹤上青天,嘴里衔着各种灵芝宝药。
有筑基大修盘坐仙鹤背上,不时抛出灵药,似乎是在驯养仙鹤。
李清霖在长眉雪杉待了数百年,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就如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心绪激荡,东张西望起来。
见到河广公,这名筑基大修立刻飞来,行礼道,
“见过河广公真人。”
河广公轻轻颔首,略微指点了此人几句。
便飘然飞向戒律司的方向。
此人有些激动,在原地细细回忆着河广公的解惑之语,一脸的恍然大悟。
河广公的遁光在戒律司外落下。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略带风霜的衣襟,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