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凌坐在竹榻上,拿一根象牙筷在白瓷茶杯中搅着,听它偶然响起的“叮叮”声,看着水中仅有的一片如一叶扁舟似的茶叶发呆。
这一日发生的事让她有些茫然无措。
她原本只觉得自己在宫中无人在意、无人看管,即使私逃出宫被发现,也惹不出多大的事端。带白珩出宫的时候,她也没有多想。能有什么危险呢?她自小就在琉国的王城里玩耍,王城里只有热情淳朴的百姓。
但这里是安平,不是琉国。
她回想着李宣将军对她说的话。
琉国的命运、皇宫中百十名宫女侍卫的命运、陆昭凌和李珠儿的命运,都系在白珩一人身上。如果白珩出了什么差池,太多的人会被牵连,而陆昭凌将是这一切祸端的源头。
她又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楚生和郭乐正、白珩母妃的死……
陆昭凌此时才逐渐明白,这座皇宫,是多么庞大又复杂的地方。这不是陆大侠快意恩仇的江湖,这是皇宫,是一座戒律森严的牢笼。
她想起白珩说,自己是一头困兽。
想到白珩,她心中又有些不安。李将军说,宫中已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行径,而今日白珩恰巧没有出现,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昭凌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冷清的院落。方才她已经叫秋喜去永和宫探探消息,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正想着,就看见秋喜的身影急匆匆地出现在视线里。
“公主!公主!”
“怎么了?”见秋喜一副慌张的样子,陆昭凌也坐不住,起身朝院中迎了过去。
“三皇子昨夜忽染重疾,卧床不起,谢绝见客了!”
“什么?重疾?什么重疾?”陆昭凌慌乱地拉住秋喜,有些语无伦次道。
“不知道是什么重疾,奴婢去看的时候,像是一整个太医院都挤在永和宫里似的,听说还没诊出个头绪来。”
“那三皇子现在怎样了?”陆昭凌急切地问。
“现在……”秋喜眼神躲闪,像是想要避开陆昭凌的询问。
“他怎样了?秋喜!”陆昭凌仿佛快要哭出声似地。
“奴婢也没能打听清楚,只听到些什么……‘气机衰绝’一类的……”秋喜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陆昭凌愣了愣,“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今天就……气机衰绝?是说他快要……?”
“公主你先别这么担心,奴婢糊里糊涂的,兴许听错了什么话,再说,太医已经在看了——”秋喜慌里慌张地安慰道。
“我要去看看。”陆昭凌不由分说推开秋喜,向永和宫跑去。
永和宫的院门外把守着御林军,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入内。院内一眼望去挤满了人,宫女、太监、御医,都神色匆匆地来回穿梭着。皇上的龙驾也停在院中。
陆昭凌被挡在门外,焦急地转来转去。
就在陆昭凌一筹莫展的时候,二皇子白玘的轿子停在了她身旁。
“昭凌妹妹?”白玘从轿中探出头来,“你也是来看望三弟的么?”
“对。”陆昭凌急忙点点头,“我进不去,你能带我进去看看他么?”
“你与三弟何时这么亲近了?”白玘惊讶地问道。
陆昭凌一愣:“我……”
“罢了,先不说这些,你上来吧。”白玘见陆昭凌神情慌乱,也没有再为难她。
陆昭凌点点头,正要上轿,身旁忽然路过一名小太监,一路小跑进了永和宫,身后还领着一位青衫的公子。陆昭凌不经意看向那名公子,意外与他四目相对。
这名年轻公子身穿一袭并不显眼的青衫,面容俊秀,身材清瘦,再加上一头只在尾部松松一束的青丝,乍一看还以为是名女子。他肩上一根桃花枝挑着一个小而轻的包袱,步履轻盈翩然而过,向陆昭凌留下神色冷淡的一瞥。
他仿佛认识我似的。
陆昭凌心中疑惑一闪而过。
随后陆昭凌跟在白玘身边进了白珩的寝殿。殿里人并不多,白珩的床榻被幔子围着,看不清状况。
进殿后,白玘向陆昭凌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静悄悄地立在旁侧。此时安平国皇帝正坐在殿内,面前站着方才那名青衫的公子。
“那人的徒弟,就是你?”皇上审视着这位年轻公子。
“草民沈凤九,见过陛下。”他脸色未变,似乎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天子的威压。
“你师父如何算知今日?”皇上皱了皱眉问道。
然而等了一会儿,沈凤九只垂眼站着,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皇上脸色有些不善地再次开口道:“你若治不好朕的皇子,便是延误时机,与谋害皇子同罪。你可知道?”
“治得好。”沈凤九还是十分不知好歹,静候陛下说完,便淡淡地回了这三个字。
“好,朕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皇上说完,起身来到白珩床边。沈凤九也径直走过去,看一眼病榻上的三皇子,桃花枝伸过去点了点他额头,略一沉吟,坐在床边拿过包袱,要打开前却顿了一顿,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皇上:“三皇子所中之毒极为狠辣,入体便绵延浸透,现已有气机衰绝之象。”
“中毒?”皇上有些意外,脸色又冷了冷。
沈凤九显然并未在意皇上此刻心中所想,他自顾自继续道:“待毒祓除,还需温养一段时日。”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只祛毒。”
“嗯。”皇上对沈凤九的态度颇有些愠怒,但没有多言。
已交代完病情,皇上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沈凤九思索片刻,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在口中回转了半天,才终于从“出去。”变成了“请陛下暂时回避。”
皇上最终还是没有对这名忤逆的年轻人发怒,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此处,去偏殿等候了。
陆昭凌也和白玘一同来到院中等着。
方才沈凤九掀起床边的帐幔时,陆昭凌远远地望见了躺在榻上的白珩,他脸色灰败,双唇紧闭,神情痛苦,只一眼便让陆昭凌感到揪心的疼。
“这位沈公子不知是何来头,太医院看了半晌也没诊出个头绪来,他一眼便看出是中毒。”白玘向陆昭凌说道。
后者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昭凌?”白玘喊她。
“……嗯?”她突然回神似地应道。
“你担心三弟?”
“嗯……他会好起来吗?”陆昭凌心里像被一根线狠狠地揪着,又酸又疼。
“我看这位沈公子自信颇丰,兴许真能治好三弟。”白玘道。
“但愿吧。”陆昭凌望着寝殿紧闭的房门,心中惴惴不安。
“原以为三弟只是积弱成疾,没想到竟是中毒。难不成竟有人想要谋害三弟?”白玘继续闲聊道。
“中毒……怎么会中毒呢?”陆昭凌像是自言自语似地。
昨日白珩和她一同在京阳城中,应当不会中毒,怎么只在宫中过了一夜,竟中了如此凶险的毒呢?皇宫里有人想要谋害白珩?李将军说宫中已有人知晓他们出宫的行径,会与此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