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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送走了张齐 徐阶从屏风后转出 徐瑛回头一笑:“爹 这张齐很卖力气 我看这回有戏 ”徐阶落座道:“难道你还真指望上他了 ”徐瑛道:“咦 这话怎么说 ”徐阶道:“徐渭善识人心 对张齐接近他们的目的必然能有所察觉 ”徐瑛皱眉道:“那怎么办 咱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
徐阶淡淡道:“怎会白费 徐渭自负聪明 届时必然來个将计就计 ”徐瑛眼睛一亮 知道父亲只怕早已算在了前头 果然听他继续道:“这张齐是个摇摆不定、见利忘义的小人 很容易被拉过去利用反手打击咱们 徐渭清楚此人能力有限 对他的指望也不会太大 但多半会拿他当个先例 引逗其它官员加入其阵营 可是张齐已经臭了 谁又会喜欢与他这样的人为伍 ”
徐瑛道:“可是这厮一旦要真心叛变 替姓常的出力上本参咱们 倒该如何应对 ”
徐阶一笑:“那倒好了 他对咱家事务又知之不多 能参劾出什么來 到时咱们來个不申不辩 把事情往龙书案上一放 交由圣意天裁 你猜皇上会怎么做 ”
徐瑛犹如醍醐灌顶般 登时乐了:“若是常思豪自己來告 以他的身份 皇上还能左挡右劝 一手托两家 换了小小的张齐么 皇上反感他无事生非 必然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张齐沒了退路 又是个软骨头 崩溃之下必然往身后攀扯 将徐渭他们合盘托出 那时候龙颜震怒 常思豪一伙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百官中纵是以前有人心浮动 经此一役 也必然儆而收戒 不敢再有妄动 ”
他越琢磨越高兴 跟着道:“咱们身不动、膀不摇 抛出一个本已要弃的废子 便让他们全军覆沒 真是痛快、妙极 爹 莫不是您一开始就打算把他推到那头去吧 ”见父亲微笑不语 已明其意 又笑道:“如今这张齐已经站上了跳板 犹豫不决 就差背上能有人轻轻给点力了 怪不得您嘱我要对他敲敲打打 ”
徐阶道:“用人分顺用逆用 顺用不可示疑 逆用却要不拘常理 拿这张齐來说 真要用他必得坚其信念 稳其心志 哪有一面用着 一面又敲边鼓的道理 ”
徐瑛喜滋滋地不住点头称是 徐阶瞧在眼里 忽然叹了口气 觉得牙又有些疼了起來 如此简单的道理儿子竟然如获至宝 这先天的迟钝 已经说明他在官场这条路上永远沒戏 也就打消了再往下细说的念头 徐瑛道:“啊 对了 爹 再过几天 就是您老六**寿 请帖已经发下去了 孩儿的意思 这回不但要办 而且要大办 文武百官全要请到 风风光光地搞上它一回 也让这姓常的一伙好好瞧瞧 大明朝是谁在当这个家 ”
徐阶点点头:“知道了 事情要办得隆重 不要太铺张 去罢 ”说完长长舒了口气 合上了眼皮
张齐回到家感觉身心乏累 侧身松松地往炕沿边一坐 把后背脑勺堆柴禾般靠在墙上 口里不住感叹:“还是你说的对 小家雀怎斗得过老家贼 云中侯那边的耍的心眼 早都被徐阁老识破了 他们这连日搞的宴会 钱花不少 可惜全是白费功夫 ”
吴氏在灯下拿个蒙了绿泥纱的圆绷子做着针黹 头也不抬地听完他的叙述 冷笑道:“那敢情的 徐阁老是什么人物 当年严嵩都看不透他 何况别人 ”张齐嘬牙道:“瞧你 这心里倒底有沒有谱儿 这会儿又來替他说话了 ”“哟 要谱儿啊 ”吴氏把活计往腿上一担 翻起眼睛道:“要谱儿上独抱楼啊 我又不是巷子里唱曲儿的 要的什么谱儿啊 ”
张齐怏怏道:“你看 我去那地方不也是公事吗 这你也得着补一句 ”
吴氏歪歪细颈子 似乎觉得自己吃这飞醋有点过 低头干活儿不吭声了 隔了半晌 又停下手道:“话说回來 侯爷的计策就真的沒效果吗 徐家若不受影响 何必用跳船的话來敲打你 说着笑着、肚里扭着 点着逗着、心里怄着 说明啊 他们其实已经虚了 ”
一句话又把张齐说含糊了 大瞪着两个眼睛 对着灯火苗直勾勾地发愣
吴氏道:“人心隔肚皮 做事两不知 越聪明的人越是信不着人 我看这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在当间儿可得小心点儿 别再俩船一动 把你的大衩给劈了 ”
张齐越发烦躁起來:“我还兴夹了裆呢 ”吴氏掩口笑道:“哎哟 那我可就真得到打磨场寻摸寻摸去了 ”张齐瞧她在灯下笑得妩媚多娇 脸上几颗小麻子越发地俏皮可爱 不免一阵心旌神摇 可是心里正愁得沒缝 情绪很快又低落下來 道:“你还有心思笑 徐阁老这边用我又信不着我 侯爷那边有拉拢之意 又防着我 如今我是后杈抓不实、前枝够不着 两头不讨好 摔下來可就真个变成呆猴儿了 ”吴氏听他说得愁苦 放下活计 过來拢脖子坐进他怀里笑道:“瞧这官教你当的这个累 还不如回家接着种桔子去 ”
想起家乡桔林成熟时一片火燎红云般的景象 张齐脸上惨淡一笑 当初父亲累考不中 于是心灰意冷 在家种桔维生 取的便是“中举”之意 讨个吉祥 之后加力培养自己 以期代父圆梦 自己十年寒苦倒也争气 金榜題名之时老爹爹喜出望外 把八年卖桔的钱都拿出來 请乡亲们吃了一个月的流水席 那时候众乡亲欢笑敬酒 纷纷称颂 父亲酒到杯干 脸膛儿喝得红通通 毛孔亮起來好像桔皮上的小坑儿 嘴笑得更是好几天都沒合拢 他这心里 是多么地高兴啊 当时自己头顶插花、身上披红地就在旁边看着 父亲捧酒碗的手指又圆又粗 上面布满夹着泥沙的小裂口 关节糙得像翘皮的树瘤 已经远远不像是个书生了 那钵大海碗一次次地举起來 酒水顺着他花白胡须淋漓而下的样子就如印在了自己心里 事隔多年还是这么清晰、这么鲜明 如今自己做了这么个御史的官 不上不下的熬日月 身心俱疲 倒真不如在家读书帮农的时候自在轻松 然而家乡父老都以自己在京做官为荣 若是蔫溜溜地回去 莫说父亲要气个半死 只怕在乡亲面前也抬不起头來挺不起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