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如今住的是先王的十七子,并十七王的生母太妃娘娘,还有太妃娘娘母家的几个侄女。
孩子们还小,因此平日里也会有师傅来教授她们功课。
这一日,恰好师傅检查她们的作业,师傅低头看了一眼川琼的作业,从她身边面无表情的走过。
西灵翁主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她的作业,抿住嘴暗笑。
等到夫子离去,她才笑出声,孩子们坐在一起说话。
身边是收拾纸墨笔砚的小厮。
她一把拿过川琼的墨迹,道,“大家瞧瞧川琼的字,像是鸡爪子挠了一样,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聚在一起,围在一旁笑。
她微抿住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圈红了一圈,很快恢复常色。
“我见过下人们记账,写得倒是比这个还好,你这字比不入流的人还差劲啊,川琼妹妹。”
她双手抓紧衣角,眼睫微颤。
“这小女孩人品不可,我去教训一番她。”雨师括站在远处说。
宇文诀静静地看着那个跪坐在地上,始终直起腰的瘦弱女孩,和小时候的他莫名相似。
孩子们很快走完了,只剩下川琼。
一只手拿过她桌边的纸张,啧啧两声,“确实写得不好。”
川琼看也没看他,依然呆呆地坐在一边,盯着一边草地里的野花。
宇文诀见她不理自己,挥笔写下一行诗,花月一时明,青衣伴孤灯。
川琼这才抬起头看他。
他笑了,“原来我比你写得好,你才会看我啊?”
他跪坐在她面前,“你的琼字,是琼花的琼?”
她只是看着那行诗。
宇文诀见她又不理自己了,摸摸鼻子说,“你想知道怎么才能写得和我一样好吗?”
川琼抬起眼,目不转睛。
“你就照着我这一行诗,先模仿我的字迹,练……约莫一个时辰。”
川琼眨眨眼睛,低头又看那诗。
“你不信我,那我走了。”宇文诀拍拍衣服。
他转身隐入了一边的假山丛中。
放轻脚步等待在一边。
一个时辰过去了。
川琼手中抱着一摞纸。
从假山旁边一过,宇文诀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我说让你练一个时辰,你就练一个时辰,真是个听话孩子。”
川琼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她不说话时,静静看着一个人,仿佛眼睛里就只是装了面前一个人。
宇文诀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我逗你玩的,你练习我的字,最多只能和我写得一样,你得练习名家的字帖。”
他接过她手中的纸张,“这些,都没有用。”
川琼点点头。
他忽然一惊,“你刚才是和我点头吗?”
她又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样吧,我帮你找字帖。”
雨师括本想睡个午后安静的小觉,被宇文诀拉起,满城跑。
最后两人买了几十本字帖。
“阿诀,你买这么多字帖干什么?”
“有用。”他也不告诉他。
第二日夫子离开,宇文诀又来了。
他把那些字帖放在她手边,“你看看,喜欢谁的字,就从谁的字开始练,等你都练完了,写着写着,就有了自己的字体。”
川琼点点头。
她找了本柏双青的字帖,着了墨慢慢临摹。
宇文诀坐在她身边,问道,“你不会说话吗?”
川琼放下笔,专注地看着他。
他没见过这样正眼盯着他脸看的女子,清清嗓子道,“是不是生气了?”
川琼摇头,用笔写下,“否。”
“上一次,我问你是琼花吗?”
“是。”她拿起笔写道。
问了半日,只有是和否两个字。
她会写字,可她也只是愿意回答别人这两个答案。
“你会说是这个字吗?”
川琼摇头。
“不会说一个字?”他长叹一口气。
他没有注意到,他对于她,有一种特殊的怜悯。
“我说给你听。”
川琼把笔挂在一边,捧着下巴看他的唇。
“是。”
见她没有反应,宇文诀又说了一句是。
她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有些泄气。
“我听皇伯说,你四五岁的时候说过一次话,还叫了父王,但是后来就不说话了,这样看来,你其实是会说话的,对吗?”
川琼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
他抿抿嘴,又说,“是。”
“这个字,很简单。”
“你看我的嘴巴。”
“是。”
“是。”
……
他简直要把这一辈子的是,都要在这一天给说完。
大概在说到几百遍时,川琼忽然伸出手,把手指点在了宇文诀正在说是的嘴唇上。
宇文诀耳边霎时寂静无声,她的手指停在他唇上,黑白分明的眼瞳盯着他看。
须臾,川琼放下手指,学着他的样子撅起嘴巴,只是发不出声音。
她滑稽的动作一下逗乐了宇文诀。
川琼扶桌而起,就要逃跑。
宇文诀连忙扯住她的衣角,倏而又放开,“对不住,不该碰到你,我是,不对,我不是故意笑话你,只是看你可爱,忍不住。”
她又坐下,认真地看着宇文诀说那一个字,来来回回说是。
教了半天,宇文诀还是没能教会她。
他叹息,“难道是你对这个字不感兴趣?那我们学这个字。”他指着否字说。
“否。”
“否。”
“否。”
……
她还是没能学会。
宇文诀缓缓点头,“我知道你也需要一点时间,我相信你能做到。”
川琼又低下了头。
“别泄气,笑一笑吧?”
川琼又笑了笑。
她一笑,宇文诀也禁不住跟着她一起笑。
其实,他没有信心教会她说话,只是他观她在别人诋毁她时,张开嘴。他看穿了她,很多时候她都想开口说话,只是,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