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生来便是孤独的。
孤独与孤单略有不同,他们的身旁未必没有朋友相伴,灵魂却始终处于别人无法企及的顶峰。
寒风中俯视,山下有众生,身旁无一人,苦自苦,乐自乐,此谓孤独。
他降生在人间一户普通农家,家境贫寒,还有七个兄弟姐妹。
很不幸,那是人间最艰难的时代。
此时的妖界并不安分,里面的妖怪似乎正在内战,有许多妖怪趁机逃离妖界溜到了人间,在人间兴风作浪。妖患尚未平息,天灾又至,连续两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几乎将百姓逼上绝路。
十余张吃饭的嘴,让这个家庭举步维艰,摇摇欲坠。
哪怕顿顿都是近乎清水的白粥,家中的存粮也很快见了底,附近几座山头的野菜都被挖光了,连树皮都被人扒去了好多。
无奈之下,父母只得决定,家里只能留下三个孩子。
只留下三个,意味着其余的孩子都只能离开。
在这个时代,离开家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死......
父母商定好谁留下谁离开之后,要离开的四个孩子中,有三个孩子哭了。
他很不幸地处在离开的那一份名单中,可他没哭。
也并非偶然吧,他生来便少言寡语,不善言辞,总不遭人待见,所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微微叹气。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为了被形势所逼,不得不舍弃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为了注定要背负着自己活命却眼看着兄弟姐妹去死的罪恶感的那留下来的三个孩子,为了即将与自己一起客死他乡的兄弟姐妹。
也为了这个时代,这个世界......
离开的四个孩子中,有七个兄弟姐妹中的唯一两个女孩,在这种时代,面临这样的选择,女孩的结局永远是毫无悬念的。
另外两个男孩,一个是体弱多病的老七,还有一直被人称作呆木头的他。
父母留下了身强力壮,聪明睿智,能言善辩的三个男孩,以确保长大成人后,他们能为这个家做出最大的贡献;而另外四个孩子,他们的离开,对这个家庭的影响最小。
于是他们带着父母给的唯一一小袋米,踏上了求生之路。
可出发的第三天,那点米就吃完了。
他们饿着肚子走了几天路,然后老七就死了。
再走了几天路,两个女孩也相继死去了。
唯有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直走到了苦海寺。
他路过山脚时,苦海寺的和尚正在施粥。
人们排了长长的队,缓慢地行进着。
他已经无力再走了,他便靠着一块石头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
一直坐到天黑,粥派完了,难民们都走光了,和尚们也在收拾着东西,准备上山去了。
他依旧静静地看着,有几个和尚注意到了他,对他指指点点,小声说着什么。
这时,一个青年和尚走了过来,手里有半个黑面馒头。
和尚将馒头递给他:“小施主,我见你在这儿坐了一天了,来吃点东西吧。”
他呆呆地看着和尚。
和尚笑了笑:“拿着吧。”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将馒头接在手里,试探性地小咬了一口后,他偷偷看向和尚,和尚却依旧和善地笑。
于是他开始狼吞虎咽,三两口将馒头咽下了肚。
和尚道:“苦海寺每日都会在这里施粥,你若没有吃的,就到这里等着。”
他望着和尚,有些诧异:“每日?”
“每日。”
“那需要很多的米粮呀!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米呢?”
“有自己种的,也有施主们以前捐赠的。苦海寺的和尚平日里省吃俭用,时间一长,就可以存下许多米来;等到饥荒时期,我们就可以把米做成粥,再还给施主们。”
“可我以前从没有给你们捐过米,你们也会给我粥喝吗?”
和尚笑了笑:“我佛慈悲。所谓善意,并非只是回报。我们可以是善意的传承者,也可以是善意的发起者。”
“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佛。”
“佛?佛在哪儿?”
“佛无处不在。”
“他也在这儿吗?我怎么看不见?”
“不一定要看得见的东西才算是存在......你看得见风吗?”
他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树:“如果我看见树叶动了,就知道起风了。”
“善哉善哉。”和尚道,“当我见到有人行善,就知道佛在他心里。”
“哦。”他点点头。
有和尚在喊:“二师兄!我们该走了!”
和尚向他行礼道:“小施主,告辞。”
他点点头。
望着那个和尚逐渐远去高大的背影,他喃喃道:“明天还会有粥对吧?”
“这样说来,不会有人饿死在这里的。”
“如果我们早点到这里,是不是弟弟妹妹都不会死了?”
“怎么我家附近就没有和尚呢?如果这世上多一点和尚,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出来了?”
他以前在别人口中听说过和尚,但对他们的印象也只止步于打坐诵经吃斋而已,他没预料到,原来和尚的生活竟是这样的——接受世人的善意,然后再传播出去。
和尚做的都是好事呀!
“做和尚真好。”他竟莫名萌发出这样一个念头。
抬头望去,那队和尚挑着重物,却仍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与整座大山相比,他们的身影渺小,像是急着归巢的一队小蚂蚁,而他们的蚁穴,是一座恢弘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