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已报恨亦雪,自当重归昆仑山。
玉虚峰不复当年,弟子们都已散去。
偌大的天地间,似乎从未如此死寂。
凤九天把酒寄情思,独醉凤怀山坟前。
雪花飘飘洒洒落下,似要覆盖天地与真相。
“九天!云兄大仇虽报,可我的仇呢!”
凤九天醉意朦胧间,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无比亲切,此刻听来却有些阴森。
“舅父?您……您没死……”
凤九天缓缓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远处。
一个老者负手立于月光之下,神采飘逸间带着哀伤,他周身似乎泛着银辉,项间不断滴着鲜血。
鲜红的血液涌出,落在白雪上,宛如傲雪的红梅。
“我的确已死,不过是暂且还魂。”
“舅父……您到底是怎么死的?”
“凶手扮成你的模样,趁我不备将我杀死!”
“龙行云已被我杀了啊!”
“杀我和杀云兄的并不是同一人?”
“可您项间的剑痕分明是诛天十三剑!”
“难道你以为当今天下只有你一人会此剑法?”
“这……难道还会有旁人吗?”
“当然有!而且是个无比聪明的人!”
“无比聪明……”
凤九天突然想起龙行云的话,不禁全身微微发颤,若说龙行云临死要拉人垫背,那舅父的鬼魂还会说谎?
“他熟悉你的一切,无论长相、性情还是武功!”
“他到底是谁?您快告诉我啊!”
“唉……我的傻孩子,天底下这样的人还会有第二个吗?”
“您……您是说茶……茶兄……”
凤九天只觉天旋地转,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
凤怀山闻言苦笑数声,这才缓缓的点点头。
“可茶兄是正人君子,且待我如手足,怎么可能……”
“正人君子?好个置朋友安危于不顾的正人君子!”
“他也是有苦衷的!”
“哼!他的苦衷就是身为逆鳞首领却没杀了你!”
“他不可能是逆鳞首领!我决不相信!”
“那你还记得裁缝王吗?”
“我当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我们当时遭到四煞围攻,其中一人沉寂杀了他。”
“你想过四煞为什么会轻易找到你们吗?”
“我……我怀疑茉莉是奸细!”
“错!我已与裁缝王的亡魂沟通,凶手就是茶仪卿!”
“我绝不相信!”
“那你还记得破魂死前,是谁来过吗?”
“是茉莉和茶兄……”
“试想,已打算弃暗投明之人,为何在见到两人后突然自杀?”
“或许他见到了自己的首领,所以心生畏惧。”
“还有尚清天突然自杀,又是在见到谁之后呢?”
“也是茉莉和茶兄……”
“几年前千华山密林中,又是谁假扮廖楚笙?”
“这……这人是谁,我至今仍然不知。”
“那日救你的黄皓天,是如何得知你将遇险的?”
“您的意思是说,他们互相勾结,演戏诓骗于我?”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但……但他一向只用折扇,根本不会用剑!”
“哈哈哈,他是云兄的徒弟,哪有不会用剑的道理!”
“可……可还有一人,他若活着应该也会。”
“还有一人?他是谁?”
“大师伯的儿子,魏临渊!”
凤怀山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得愈发讽刺。
“哈哈,你知道一件事吗?”
“什么事?”
“萧俨并非云兄老友亲生,而是抱养的!”
“您是说他外祖父临死前将他交给家父好友收养?”
“没错!他外祖父在被龙行云害死前,保下了孩子。”
“也就是说,当年诬陷我,并架空鬼境的也是他!”
“是的!世间有如此智谋,如此身世之人仅此一个!”
凤九天本就大醉未醒,此刻彻底瘫软在地。
他多么不愿相信,唯一的朋友竟是幕后主使。
但所有困扰在心中的疑团,似乎也只有这一种合理的解释。
“我不杀茶仪卿誓不为人!”
凤九天双拳紧握,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凤怀山欣慰的笑了,语气变得和缓许多。
“孩子,你要真想替我报仇,就去天门山吧!”
“天门山?为何要去天门山?”
“因为十五日后他将在天门山现身!”
“您怎么会知道?”
“我们已是人鬼殊途,我自然知道!”
“好!我这就动身,您安息吧!”
凤怀山神情变得十分慈爱,宛如当年一般。
凤九天本想目送他离开,他却刹那间消失不见了。
玉虚峰重归平静,只剩下凤九天独自惆怅茫然……
十五日后,夕阳西下。
天门山壮美险峻,中空的石穴宛若天门。
此处本就人迹罕至,三个月来更被视若禁地。
此刻,有辆急促的马车自西而来,惊破了死般的寂静。
白衣少年端坐在车厢中,手中擦拭着宝剑,口中和车夫闲聊着。
“老伯,为何这一带人都会提天门而色变?”
“因为这里闹鬼!老汉若非养家糊口,也绝不来此冒险。”
“闹鬼?不知是如何闹法?”
“三个月前开始,每隔半个月,山道上就会出现一队鬼马车!”
“鬼马车?是什么样子?”
“听说和寻常马车一样,奇怪的是,数十辆马车上都没有车夫。”
“这也未必就是闹鬼吧?或许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可它们进入天门山后,就彻底消失了,再未出来过!”
“你确定它们再未出来过?”
“老汉十分确定,周围的村民都可作证!”
“消失的马车,至今少说也有六七十辆了?”
“是啊!有些胆大村民进山找过,却一无所获!”
“不论这里是否有鬼,我绝不能退缩!”
白衣少年眉头渐渐皱起,神情间毅然决然。
如血的残阳把余晖洒满大地,晕染出莫名的悲壮……
天门山,北风呼啸。
白衣少年缓步下车,眼中腾起杀意。
此刻朔风如剑,群山如剑,人心亦如剑。
两个曾经的挚友,今日却要在此一绝生死。
谁也不知道凤九天此刻的心情,就连他自己也难揣摩。
兴奋、紧张、愤怒、悲哀,不一而足,但他已无心理会这些,只紧紧握住流云剑。
任何邪魔外道,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死!
“小九,你终于来了。”
茶仪卿缓步走出,神色波澜不惊。
他似根本不在乎凤九天,抑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凤九天嘴角露出冷笑,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茶兄!我那么信任你,你却一直在骗我!”
“我骗你?为何要骗你?”
“你组建逆鳞,又杀我舅父,当我不知吗?”
“小九,你又听信歹人的话,我……”
“少要再惺惺作态了,我定要用你的血祭奠舅父!”
剑光,凌厉而绝情。
流云剑刺出,泛起一片寒芒。
茶仪卿长叹一声,折扇迎向宝剑,他虽一向体弱,但招式仍灵动迅捷。
两人谁都没有留情,不死绝不罢休。
数十招后,茶仪卿堪堪落败。
凤九天的剑逼得愈发紧了,招招致命。
茶仪卿只得向后飘去,同时甩出手中折扇。
“嗖!”
折扇疾飞而出,迅捷无比,凌厉绝伦。
凤九天不愿放过机会,身子竟直直迎向折扇。
扇面虽是用寻常纸张制成,却在刹那划破他的右臂。
鲜血猛地喷出,剑也同时到了茶仪卿左胸。
茶仪卿似乎并未料到,已经来不及闪避,流云剑宛如灿烂的星辰,径直没入茶仪卿胸膛。
随着凤九天长剑拔出,他一腔鲜血刹那喷洒长空。
“小九,逆鳞不是我建的,我更没杀凤前辈……”
茶仪卿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凤九天大声喊道,随后他整个人缓缓倒在地上,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凤九天也似精疲力尽,手中流云剑支地,单腿跪在地上。
此时他的状态莫说遇到高手,好像连风都能轻易把他吹倒。
“哈哈哈,再深的友谊也不堪一击!”
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语气中无比得意。
凤九天吃力的扭过头,寻着声音看去。
说话的是位少女,是位无比熟悉的少女。
她长相清纯而甜美,身上却穿着一袭男子的暗纹长袍,更为古怪的是她眼中的兴奋与疯狂。
“茉莉!你为何会在这里?”
“哈哈哈,我可不忍错过这场兄弟相残的好戏!”
“好戏?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是又如何?谁让你蠢到连‘鬼话’都听!”
“原来你才是龙行云临死前说的那个人!”
“龙行云?他不过是个一直被我利用的蠢蛋!”
“难道他杀我父亲也是受你利用?”
“没错!我发誓要屠尽凌霄派!”
“那你的具体计划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先后给龙、凤、云三人送信,并让他们互相残杀!”
“你想让龙行云杀人毁证,再让舅父趁其体力不济将其杀死?”
“是的!谁料那老东西路上耽搁了,才让龙行云苟活至今。”
茉莉面露凶光,恨恨地说道。
“你发出的可是龙行云在楚国豢养大军的消息?”
久未说话的茶仪卿开口问道。
“没错!不然龙行云又怎会狗急跳墙?”
“你就是龙行云那位神秘的下属?”
“虽然我麾下的人马都归他所有,可惜我却不属于他!”
“你杀死徐、林两位长老,是因为他们不肯听命于你?”
“他们不仅不听命于我,也不听命于龙行云,所以必须死!”
“那你为何要背叛龙行云?”
“他杀我外祖父,又教会我何为野心,就该想到今天的结局!”
茉莉闻言大笑,阴冷的笑声回荡在天门山。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九天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茉莉见状笑容愈发灿烂,宛如一朵盛开的昙花!
“小九,我来告诉你这一切!”
茶仪卿此刻竟缓缓站起,神色依旧淡雅。
他轻摇手中折扇,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你!你居然没死,这怎么可能!”
茉莉不敢置信的看向茶仪卿,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凤九天此时突然笑了,看向茉莉的神情尽是讽刺。
“我的剑不过刺入他腋下,他又怎么会死?”
“刚才那些鲜血,莫非是早就准备好的血浆?”
“没错,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可你为何不杀他?”
“你以为假扮舅父,我就真的会相信你?”
“我自忖易容术独步天下,你怎会看出破绽?”
“破绽不在你的易容术,而在你作案手段。”
“手段?我的手段天衣无缝!”
“可惜你用的次数太多了!”
凤九天目光缓缓看向茶仪卿,等着他继续补充。
茶仪卿笑着点了点头,依然轻摇着折扇。
“没错,廖、凤两位前辈之死,给了我们血的教训!”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早在淹城!”
“这怎么可能!你们一开始就怀疑到我了?”
“你以为偶尔假意提示我们,就能洗脱嫌疑了?”
“不愧是萧俨,果然高明!”
“唉,可你还是杀了茉莉,并易容成她来接近我。”
茶仪卿说着眼眶不禁湿润,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魏临渊不禁得意的笑了笑,随即疑惑的开口询问。
“你说的没错,可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当时也只是有所怀疑,可惜没有证据!”
“那你找到证据了?”
“证据不多,也不明显,却足已佐证。”
“不妨说来听听!”
“还用说吗?你嫁祸我时,说的够明白了!”
“是啊!可我以为你最多只会把我当做奸细。”
“奸细?你若只是奸细,尚清天和破魂就不会死!”
“他们实在太蠢了,连死都不会挑个时候!”
“那番话中,只有两点是你故意篡改的。”
“哪两点?”
“首先,魏临渊最终目的,绝不仅仅为了报仇!”
“不只是为了报仇?那又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称帝!不然何必煞费苦心,试图用尚清天代替伯玉,从而控制大唐?何必费尽心机,给满朝文武投毒,牟取暴利?又何必为了一处铁矿,冒着前功尽弃的风险,屠尽浮霞村呢?”
“你说的很对!能看透这点的,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
“还有一点!我不是魏临渊,也不认识魏溟夜。而且真的魏临渊是被他外祖父魏溟夜养大的!”
“是的,但你知道谁才是真的魏临渊吗?”
冷笑再次在茉莉的脸上浮现,甚至比方才更甚。
她觉得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答案,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茶仪卿却笑了笑,用手径直指向正在冷笑的茉莉!
“你就是真正的魏临渊!”
茶仪卿一字一顿说着,语气斩钉截铁。
凤九天闻言惊呆了,就连茉莉也彻底愣住了。
半晌,茉莉收起笑意,缓缓撕下人皮面具。
方才那个清纯的少女,顷刻竟变成一位俊美少年。
他英俊中带着柔美,嘴角一抹笑意衬得他极是邪魅。他的眼波看似平静如水,与之对视,却如无底的深渊,无论是谁都会被他的目光眩惑,越陷越深。
茶、凤二人已算是相貌非凡,可比之仍相形见绌。
魏临渊仰天大笑数声,他挥手间夕阳顷刻便被黑夜笼罩。
呼啸的北风,呜咽着席卷而来,宛如魂鸣鬼泣。
凤九天一向不惧生死,不畏鬼神,此刻握剑的手竟也颤抖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茶仪卿,而茶仪卿也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戾气已彻底充斥了天地,他们心中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魏临渊似乎根本不是凡人,而是九幽的嗜血的恶魔。
“凌霄派无故杀我父母,你们既为后人,也同样该死!”
“既会万魔蔽天大法,想杀我等轻而易举,又何必再设迷局?”
凤九天握剑的手渗出冷汗,万分不解的问道。
魏临渊无比轻蔑的笑了,缓缓说出了十三个字。
“我要报仇,而不是简单的杀人!”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我不仅要你们死,更要你们生不如死!”
“我们生不如死,你又有何好处?”
“哈哈,这其中的快感,想必你永远都不会懂!”
“丧心病狂!实在是丧心病狂!”
“心?在亲人们惨死之时,就已彻底不存在了!”
“难道你仅为报仇,就可以乱杀无辜吗?”
“我的确乱杀无辜,可你的双手不也沾满无辜者的血吗!”
“我是被你逼的,不然……”
“少要聒噪不休!战还是死,选一个!”
勇者只会舍生卫道,绝不会坐以待毙。
两人无疑都是勇者,谁都不会任人宰割。
流云剑嗡嗡低鸣,似要斩尽天下邪魔。
仁风扇悠悠轻摇,寓杀招于淡雅之中。
天门山气氛降至冰点,滔天战意席卷天地。
此刻一丝风吹草动,都足已点燃无形的硝烟。
光,剑光。
流云剑疾出,寒芒点燃战火。
凤九天一声清啸,终于出了手。
茶仪卿见状折扇陡出,优雅却致命。
魏临渊全无一丝惧意,冷笑愈甚。
“尔等就这点本事?那就受死吧!”
随着他笑声,缓缓抬起了右掌。
他似乎没用一点力气,流云剑却再难挺进半分。
凤九天只觉宝剑似刺进深渊,如何用力都只会越陷越深。
他不由大吃一惊,无比惊诧的看向已近疯狂的魏临渊。
茶仪卿见状也是一愣,连忙挥扇相助。
魏临渊斜眼望向茶仪卿,左掌自然而然的迎出。
他的动作并不迅捷,也似全无力道,偏偏暗潮汹涌。
魏临渊人如其名,接近他的人真的如临深渊。
凤九天才出一招,额头便渗出冷汗,
他的剑向来以快为胜,但此刻却再难迅捷。
无论刺剑伤敌,还是撤剑护身,都已进退两难。
茶仪卿的折扇也难以动转,变得无比呆板而可笑。
凤九天突然想起了惨死的舅父,和往日的危险与屈辱。
他紧紧咬住了牙关,将全身真气慢慢注于剑锋。
他明白既然无法以快取胜,就只能用内力硬拼。
他每招剑气都势如大浪滔天,激荡在八荒六合之间。
流云剑虽不能随心而动,却也穷尽了天地变化。
随着三人拼斗,朔风愈发凛冽,仿佛要撕裂峰峦。
两人围着魏临渊左右夹击,忽战忽走。
他们不敢立于原处,与之久久酣战。
谁都怕陷入内力编织的罗网,而彻底受制于人。
魏临渊似乎仍游刃有余,视两大高手如无物。
北风吹乱他的青丝,双眼渐渐变得血红。
这无疑把本就如恶魔的他,衬得更加邪魅。
但两人宁可血洒天门,也绝不会有丝毫退缩。
“小九,万魔蔽天大法极耗内力,必难长久!”
茶仪卿手中折扇更疾,口中却对凤九天说道。
凤九天并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流云剑在这一刹渐快,剑上寒芒足耀九州。
魏临渊却似未看到,神情阴冷中带着得意。
以一人之力与两大高手相搏,无疑是件让人得意的事。
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杀招却如潮水般跌出不穷。
对于魏临渊而言,似乎任何招数都是天下最致命的。
若非两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怕早已节节败退。
十招、百招、千招……
多少招数也不过是个数字。
数字对他们无用,只有生死才是关键。
魏临渊一边打着,一边诧异的看向茶仪卿。
“茶仪卿!你的毒性居然没有发作?”
茶仪卿闻言笑了笑,笑容中同样带着得意。
“魏临渊!你以为我真会中你那些雕虫小技?”
“难道……难道你根本没中毒?”
“你听说过参苓龟鹿丸吗?”
“你竟不惜折寿,也要杀我?”
“像你这样的邪魔,人人得而诛之!”
魏临渊冷笑数声,一掌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直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