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明显是刺客中的首领,也是刺客中武艺最高的。他毫不慌张地指挥着其他人去抢金佛,自己却腾出手要杀李璟。
这样的人无疑很可怕,因为他们都是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皆看轻生死,不只别人的生死,还有自己的生死。
他们从来不知畏惧,剑法冷酷而绝情。
这是把少有的利剑,绝对可以一击致命的利剑。
这把利剑已然刺出,化作寒芒,直点李璟前胸。
李璟此刻很慌张,纵然是在战场上,也从未如此慌张。
他知道自己根本躲不开此剑,只能不甘的闭上了眼睛。
“当!”
一道劲风与寒芒相撞,火星四射。
劲风尽收寒芒,又回到了一人手中。
有如此反应、如此身手,如此忠心的,绝对不多。
但茶仪卿偏偏是其中一个,而且是距离最近的。
刺向李璟的剑被挡下,刺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但茶仪卿的脸色更难看,难看得十五个人能看上半个月。
不仅因为他们欲在光天化日下截宝杀人,更因为他们的剑法!
这种剑法茶仪卿虽不认得,但给他的印象却无比深刻。
因为淹城截杀他和小九的四个神秘人,使的正是相同的剑法。只是他们使来,比起淹城那四个神秘人,显得差些火候。
“是谁指使你们来劫金佛的?”
“当然是我们老大!”
“你们老大又是何方高人?”
“你已是快死之人,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些!”
这人说着向茶仪卿连刺数剑,剑招迅捷而阴损。
茶仪卿在马上行动不便,只得纵身跃起。
只见他身子猛地俯冲而下,右手挥扇向下斜劈,看似飘逸的折扇,瞬间化成一道疾风。
这道疾风利过神兵、快似闪电、寒若玄霜。
刺客纵然武功再强,见到此招,神情也变得凝重而焦灼。
他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茶仪卿的攻势却猛然一滞。
“咳!咳!咳!”
茶仪卿明白,此招如果得手,必能斩下敌人的首级。
可他却突然咳了起来,咳声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
随后,他喷出几口鲜血,霎时染红了衣裳。
几个刺客像嗜血的恶魔,见茶仪卿吐血,纷纷兴奋的挺剑逼近。
茶仪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却仍用身子死死护住李璟。
“你们要动手冲我一人来,不要伤害伯玉!”
茶仪卿此刻虽已有心无力,却还是朝他们大声喝道。
刺客首领闻言一阵冷笑,看向茶仪卿的眼神满是轻蔑。
“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想护主?实在是痴人说梦!”
他身边几个刺客也随着冷笑,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突然间,他们的笑容都僵住了,彻底在脸上凝固了,因为他们听见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却像是九幽索命的恶灵。
“你们这些死人,有何资格在此放肆!”
随着话音,一个白衣少年缓步而来,从容得宛如闲庭信步。
上万军队都无法轻易摆平的刺客,他却全未放在眼中。
茶仪卿见到此人,凝重的脸色变得和缓下来。
他眼中放出了两道光,两道充满希望的光。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李璟得救了,金佛也不会有事了。
这种绝对的信任是挚友间才有的,着实让无数人羡慕。
刺客首领不是弱者,更不是轻易屈膝之辈。
他虽为白衣少年气势所摄,却绝不会轻易认输。
“凤九天,你少多管闲事!”
“还算有点见识。”
“你以一人之力灭了鬼境,江湖中人谁不认识你?”
“既认得我,就该知道一件事!”
“何事?”
“你既然来了,就走不了了!”
凤九天说得很自然,仿佛说的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刺客首领收起了冷笑,额头渗出了冷汗。
无论是江湖也好,还是整个天下也罢,凡是强者说出的话,看似不切实际,但却不会被当成玩笑。
瞬间,寒芒一闪,血光乍现!
刺客首领已然倒下,咽喉被一剑洞穿。
在场众人谁也没看清他的剑。
凤九天不是个不切实际的人,从来都不是。
只要他想,他的剑就永远是那么神鬼莫测。
他说过要一个人死,这个人就绝对不可能活。
十大高手如此、李佐琳如此、萧赞如此,就连廖楚笙也如此!
更何况刺客首领再强,比起这些人也是天壤之别!
南唐百姓无不振奋,众刺客无不心惊胆战。
刺客本就不擅长公开群战,此时更是变成一盘散沙。
李璟见状不禁大笑起来,无比愉快的大笑。
他朝众人一挥手,兴奋的大声喊了起来。
“这些贼人已是强弩之末,还不速速给本王拿下!”
众军兵立即行动,只片刻功夫,剩下的刺客尽数伏诛,无一漏网。
南唐众人无比喜悦,看向凤九天的目光满是敬佩。只有李璟和茶仪卿的脸色,仍显得不太好看。
李璟的脸上满是嫉妒,而茶仪卿的脸上满是责怪与担忧。
“茶兄,你怎么了?”
凤九天有些奇怪,不解的看向茶仪卿。
茶仪卿却指了指刺客的尸体,又指了指皇宫。
凤九天弯腰看了看这些尸体,脸色陡然变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种花,一种无比妖艳而熟悉的花。
“泣血梅!又是泣血梅!”
凤九天低声喃喃自语,精神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可又偏偏无力反驳!
“我不是让你不要离开义父吗?”
茶仪卿注视着凤九天,语气有些生硬。
凤九天心中有些委屈,可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明白茶仪卿的意思,自己可能犯了致命的错误。
或许这些刺客只是为了吸引他们注意,而真正目标却在皇宫。如果真是这样,恐怕凤九天两年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
茶仪卿并没有再责怪他,只是快步向皇宫方向而去。
两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凤九天还是第一次见茶仪卿生气。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记得两年前在清逸楼下,曾见过这个不凡的大汉。
那时他还是个粗衣百姓,现在却成了威风凛凛的将军。
此时凤九天没有心情上前搭话,而是急匆匆去追赶茶仪卿了。
茶仪卿刚进宫不久,李璟与祖全恩也到了。
他们向李昪交代完了战果,就都打算出宫了。
李昪一向不太喜欢李璟,可这次却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茶仪卿察言观色后,也小心翼翼的告退了。
他才走出皇宫大门,就见凤九天从宫门外迎了过来。
“茶兄,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只是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想。”
“有事要想想?”
“是啊,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说一个人有预感,或许只是杞人忧天而已,可两个人同时都有预感,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半晌后,萧府。
两人坐在书房中,宛如两年前。
他们本以为这一天到来后,会变得轻松一些,可他们都发现自己错了,却又不知错在哪里。
“小九,你知道莉儿去哪了吗?”
“不知,你走后她也离开了,我也两年没见她了。”
“两年中你是否离开过皇宫?”
“没有,你让我保护叔父,我怎会擅离职守。”
“那宫中可有什么事发生过吗?”
“没有,一切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
“叔父好像变了,跟以前判若两人。”
“我也感觉到了,你确定义父还是从前那个义父?”
“我确定,我愿以性命担保!”
“我信你,可这又该如何解释?”
“或许和神秘的丹药以及那些道士有关。”
“丹药?道士?”
“是的。”
“什么丹药?何处得来?”
“不知,但叔父每隔三个月都要服用!”
“那些道士是否可疑?”
“不可疑,最多骗些钱财而已。”
“那就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茶仪卿与凤九天四目相对,眼中都蕴含着隐隐的不安。
他们之间的气氛,以往都是愉快抑或是凝重的,可这次却有些古怪,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突然,从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淡香。
茶仪卿知道是谁来了,可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房门被轻轻推开,茉莉飘然进来。
“萧郎,你去了这么久,害我一直担心你……”
“莉儿,这两年你去哪了?”
“我还能去哪?当然是回素心山庄了。”
“你回去做什么?”
“看病、采药、教徒弟。”
“你只做了这些?”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那你怎知我今天回来?”
“人家关心你,一直托人打听,方知你今天回来。”
“是吗?可大军路线乃是机密,你怎会提前知晓……”
茶仪卿还想再问下去,茉莉有些生气地打断了他。
“难道我是犯人吗?”
茶仪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充满歉意。
“这……是我言语不周,还请见谅!”
“唉,你还是老样子,见谁都觉得可疑。”
茉莉有些不太高兴,却还是无奈的笑了笑。
凤九天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打断他们的对话。
“茶兄,我听说你们途中吃过一场败仗?”
“是啊,那次是我失算,否则营寨不可能失火!”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对方有几个高手趁夜放火。”
茶仪卿脸色本已缓和下来,此刻却突然变得凝重。
凤九天和茉莉见到他的神色,不禁都吓了一跳。
“茶兄,你想起什么了?”
“那晚大火之后,我在营外看到了泣血梅!”
“又是泣血梅!为何现在的一切都和泣血梅有关!”
“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要么有人频繁以泣血梅来诬陷凤前辈,要么……”
“要么什么,你说下去。”
“要么凤前辈确是神秘组织老大,并以泣血梅为标志。”
“不会的!舅父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这种可能性凤九天并非没想过,而且想过无数次,可此时听茶仪卿说出来,他心中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茶仪卿并不想继续讨论下去,而是独自走向后院。
萧府虽不算奢华,却精巧别致。
无论是自然,还是园林,向来无水不灵。
茶仪卿一直觉得后院该挖个荷花池,但又恐劳民伤财。
可当他转过回廊,穿过一道月亮门后,却被眼前景象彻底惊呆了。
因为他眼前竟真的出现了一片荷塘,优美而清新。
荷塘旁陈设着一方大石,还有几块高大精美的假山石。
这样的景色是他梦寐以求的,也曾是他多次幻想过的。
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不是愉快,而是一阵费解。
他清楚自己府中之人,绝对没有胆子背着自己修建荷塘。但如果不是府中用人修建,那眼前荷塘又怎会凭空出现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了两人的脚步声。
这两人个脚步声他很熟,熟得根本不用回头去看。
“小九,你知道这片荷塘,是怎么回事吗?”
“这是叔父下旨修建的。”
“义父为何要下这样的旨?”
“听说是为了和天佑寺、齐王宫,形成个风水局。”
“天佑寺是什么地方?”
“是为了迎奉金佛,特意修建的一座寺庙。”
“这是谁的主意?”
“不知是何人给叔父的提议。”
“现在已经落成了?”
“天佑寺与荷塘并非同时开工,却是同时竣工的。”
“唉,义父一生勤俭,不料老来却如此……”
茶仪卿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叹息背后是臣对君、子对父的无奈与惋惜。
“大人,齐王亲自带人拜望!”
一个有些年迈的老管家,快步来到三人身后。
茶仪卿并没有惊讶,只是从容的转过了身。
“齐王前来所为何事?”
“好像是来传旨的。”
“我刚见过义父,为何还要传旨?”
“他还带来了三杯酒。”
“酒?”
“三杯上好的葡萄酒。”
“唉,伯玉竟不容我至斯……”
茶仪卿口中轻轻喃喃,不自觉的轻摇折扇。
茉莉神情虽显意外,却没有急着开口。
凤九天有些沉不住气,极是困惑的看着茶仪卿。
“茶兄,李璟此举何意?”
“很简单,他认为狡兔已死……”
“你怎么知道的?”
“义父知我不喜食葡萄,又怎会赐葡萄酒?”
凤九天的手下意识按上宝剑,骨节泛白,咯咯作响。
“他若敢对你不利,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
茉莉的脸色也有些难看,痴痴地望着茶仪卿不知所措。
“萧郎,如果你死了,我也……”
茶仪卿却朝两人笑了笑,笑容依旧从容而淡雅。
谁也不清楚他是胸有成竹,还是视死如归……
萧府,大门前。
李璟此刻正负手而立,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一人双手捧着圣旨,一人手端金盘。
金盘上没有黄金,没有白银,也没有珠宝,而是放着三杯酒,三杯紫红色的葡萄酒。
“本王亲自过府传旨,萧俨为何还不出来!”
李璟趾高气昂的盯着门卫,神情间甚是不悦。
门卫正要答话,茶仪卿已带着两人迎了出来。
“伯玉,愚兄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李璟见到茶仪卿,脸上倨傲之意愈发重了几分。
“萧俨,少要废话,还不速速跪下听旨?”
“臣萧俨听旨!”
茶仪卿大声说着,随即缓缓跪在李璟面前。
李璟见茶仪卿跪下了,嘴角露出了无比得意的笑容。
“萧俨足智多谋,监军有方,朕甚欣慰,特赐御酒三杯,钦此!”
“多谢陛下夸奖,儿臣萧俨万分惶恐。”
茶仪卿朝李璟连叩三下,双手接过了圣旨。
“好,你既已接旨,就饮下这三杯御酒吧!”
李璟随着露出一抹狞笑,朝身后侍卫招了招手。
侍卫当即会意,缓步走到了茶仪卿的面前。
茶仪卿缓缓站起了身,看向李璟,两人四目相对。
没有硝烟的战争,往往比金戈铁马的战场更残酷。
战场之争,杀的不过是身,兄弟之争,诛的却是心!
天地寂静,气氛凝至冰点。
此时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至关重要。决定的已不只是个人性命,而是国家社稷的安危。
茶仪卿的脸色竟还是那么从容,从容得让人困惑。
“伯玉,义父是因伐闽一事赐的酒?”
“没错,你劳苦功高,故此赐酒!”
茶仪卿闻言点了点头,伸手举起了第一杯酒。
茉莉不忍心看,连忙转过了身,眼眶一片湿润。
凤九天按剑的手也按得更紧,随时都可能出剑相搏。
李璟见状更加得意,笑容显得越发嚣张起来。
“萧俨,你怎么还不饮酒,要抗旨不成?”
“非也,只是此酒我不当饮。”
“你不当饮?”
“是啊,这第一杯酒当祭我军死难的将士!”
茶仪卿神情变得很是肃穆,说着便以酒酹地。
李璟见状不由一愣,却立刻回过神来。
“你所言不错,是该祭死难将士。”
他的目光仍紧盯着茶仪卿,用手拿起了第二杯酒。
“但这第二杯,你该饮下了吧?”
“第二杯酒,我同样不该饮。”
“为何?”
“此战成功,乃父皇洪福,此杯当敬父皇!”
茶仪卿说着接过了第二杯酒,朝皇宫方向拜了三拜。
随后他再次把酒倒在地上,神情显得无比恭敬。
李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语气间气势汹汹。
“萧俨,你已经让了两杯,这第三杯……”
茶仪卿却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
“伯玉,这第三杯,我同样不当饮。”
“这又是为何!”
“此战你为主将,我又岂敢贪功?”
茶仪卿笑着举起第三杯酒,双手捧着递给李璟。
李璟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尴尬,但还是慢慢伸出了手。
他的手此刻有些发抖,接酒时故意碰落了酒杯。
第三杯酒同样洒在地上,染红了原本朴素的地砖。
“伯玉,此乃御酒,你实在太不小心了……”
茶仪卿见酒杯落地,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李璟的神色难看至极,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茉莉见茶仪卿安然无恙,长长松了一口气。
凤九天也露出了笑容,有些讽刺的看向李璟。
但李璟并非懦夫、莽夫,更不是傻子。他又把手伸进了怀里,又取出了一份圣旨。
“萧俨,这里还有一张圣旨!”
“儿臣萧俨接旨!”
茶仪卿一边说着,一边再次跪了下来。
“萧俨志虑忠纯,才堪大任,特封庐陵王,望勿负朕心!”
“这……”
“怎么,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不敢,只是这庐陵王……”
“哈哈,庐陵王并不是个虚名,可是有封地的!”
“封地?莫非是我故乡庐陵?”
“没错,明日你便准备启程吧!”
“好……萧俨接旨!”
茶仪卿有些犹豫的说着,脑中不断盘算着其中玄机。
李璟把圣旨交给茶仪卿,随后得意的离开了。
茶仪卿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转身看向凤九天和茉莉,语气间有些难过。
“小九、莉儿,我此去路途遥远,归期遥遥,你们欲将如何?”
茉莉闻言率先开了口,有些害羞的说道。
“萧郎,我此生绝不离开你!”
凤九天也用力点点头,笑着看向茶仪卿。
“没错,你去哪,我就去哪!”
茶仪卿略一思忖,随即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好,我们共赴庐陵,同去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