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清天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一抹笑容。
“尚师兄!”
凤九天大吼一声,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们曾共经生死,曾肝胆相照,也曾嬉笑玩闹。
此时凤九天对尚清天的种种怀疑,尽数成了愧疚与悲伤。
“凤九天,你见死不救,是要公报私仇吗?”
“牧璇天,你若不是凌霄派弟子,我早就一剑杀了你!”
“你真要见死不救?”
“你以为我是你吗?”
“我如果是你,现在就补上一剑!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你要救我?”
“我当然要救你!”
“我不相信!”
凤九天不再说话,而是帮他运功。
对于质疑者,还有什么比做给他看更好的解释吗?
良久,凤九天把牧璇天体内的毒性暂时压制住了。
牧璇天痴痴地看着凤九天,有些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不想担上残杀同门的罪名!”
“我可不会感念你的恩情!”
“难道我需要你的感恩?”
“你真的不需要?”
“我只需要你帮我掩埋尚师兄和正一派弟子的尸首。”
“那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把你们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凤九天说着起身,走向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废墟。
疑点从佛堂而起,调查自然也要从佛堂开始。
凤九天再次来到佛堂,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偌大的佛堂中,竟然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到处布满灰尘,就连抽屉里也不例外,可那日尚清天拿来的纸笔与朱砂只略染尘埃,凤九天当时未及细想,此时想来极是奇怪。
但天下没有人会把自己的死,也列入不可告人的计划之中。
除非他不是主谋,他的死是有人为了杀人灭口。
凤九天不愿事情真是这样,他不愿已逝的朋友真是自己的仇人。
记忆就像洪水般涌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思索良久,彷徨良久,怅惘良久。
半晌才悠悠缓过神来,缓缓看向抽匣,可匣中除了积灰外,没有任何东西,没有东西,往往代表着一无所获,但有时却暗藏玄机。
比如眼前的这个抽屉,就恰恰如此。
这个抽屉是平板制成,匣中却有精美至极的雕花。
雕花上所绘的是位将军,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这位将军正在向皇帝施礼,他的双手捧着匕首,匕首不该是将军的武器,却偏偏捧在了将军的手中。
这把匕首精致至极,也锋利至极。
这么好的匕首天下绝不会太多。
但最引人注意的不是那锋利的刃,而是那古怪的柄。
匕首柄本该是平的,最多也只是雕着花纹抑或兽首。
可它的柄上却赫然雕着一个骷髅头,与瓷壶上一模一样的骷髅头!
“风铃、瓷壶、抽匣为什么都有骷髅头?”
凤九天的眉头,此时皱的很紧很紧。
他知道,若要弄清不归村的秘密,就必须先弄清怪异的骷髅头。
可这些骷髅头到底代表着什么,他真的想不出来。
死亡?诅咒?武功?门派?
这些看似都有可能,但究竟是那个呢?
突然,他看到了雕花上有一排极小极小的字。
“范阳节度使史思明,奉大燕皇帝之命建立九幽鬼境。”
虽只有短短的二十一个字,却驱散了凤九天心中的阴霾。
“九幽鬼境!原来是邪道之首九幽鬼境!”
号称天下邪道之首的九幽鬼境,以骷髅头为标志再正常不过。而这极诡异的不归村,若是九幽鬼境的分舵,便实属正常了。
反的东西总是那么显眼,那颗骷髅头便是反的。
凤九天无意间伸出了手,去扭动骷髅头,木板雕花正常情况下绝不可能被扭动,然而骷髅头偏偏动了,偌大的佛堂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随着巨响腾起了满室尘埃,还有他悬起的心。
白墙动了,暗门开了,希望来了。
凤九天拔出了流云剑,缓缓走入暗门。
他本以为门中一定伸手不见五指,却偏偏比室外更亮。
可暗门所在的地方,阳光根本无法射入。
那这亮光是从何处而来呢?
自然是桌上的一盏灯,一盏精致的长明灯。
桌子后面还立着一个上了锁的木柜,精致、巨大。
凤九天一进暗室,便闻到了一股鱼腥气。
他仔细闻了许久,才发现气息竟是来自那盏长明灯。
“看来这灯定是用鲸油为燃料,故此长久未熄。”
他说着来到灯前,仔细查看。
刚看一眼,他眉头又紧锁起来,疑惑重又袭上心头。
长明灯虽不常见,却也并不稀奇,奇怪的是内层的鲸油与外层中的水,鲸油与水虽然耐用,但也必会消耗,可眼前这两样都是满的,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这么满的水与鲸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十天。
这无疑说明在他上次离开后,有人进过这间密室。
如此荒废的孤村,如此破旧的佛堂,谁会无缘无故来这里呢?
奇怪的不只这些,还有地上的一些泥土与铁屑。
凤九天一边想着,一边来到木柜之前。
木柜材质坚硬,木纹清晰。这种木头的纹路与黄花梨有几分相似,但颜色却不是黄的,而是鲜红如血。
凤九天依稀记得,自己曾在父亲那里见过这种木头,他努力回忆着,只因当时就没太留意,时间又过得久了,自然再难记起。无奈之下,他破坏了柜上铁索,打开柜门,向里看去。
他本以为柜中会有值钱的东西,可他又想错了。
柜中没有宝刃,没有金银,没有字画,只有一叠书信。
凤九天把这些书信一一打开了。
这些信有公告,有指令,有门派间往来的书信。
最远的可追溯百年,最近的一封是在十日之前。
这些信件都与九幽鬼境有关,而且信封上都画着一颗正在狞笑的骷髅头!
凤九天把信全都放了回去,一个人默默出了孤村。
这些信件让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九幽鬼境为藏觅书信建立不归村,为了防止泄密杀死闯入禁地者,这似乎便是眼前所有事情最好的解释,而且证据确凿。
虽然他不知道杀死父亲的究竟是什么剑法,但那伤口刚正平和,必定是正道之人所为,除非廖楚笙也精通正道武功,否则凶手绝不是他。
凤九天心中盘算着,人已到了村口。
寿材铺里原本摆放的几口棺材,此时都不见了。
凤九天心里虽然很难过,可是脚步依然向村口走去。
村外,此时多了几个新立的坟包。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立起这么精致的坟包,实在不可思议。
凤九天一向都很厌恶牧璇天,可这次他嘴角却露出了一抹赞赏的微笑。
“哈哈,原来他也有过人之处,难怪掌门喜欢他。”
凤九天想要赞赏他几句,却发现本该在附近的牧璇天早已不见了。
忽然,他的笑容收敛了,神情间满是杀气。
能让凤九天现出杀气的人一定是高手,一等一的高手。
很快,从树林里走出十个人。
十人俱配长剑,尽着黑衣,全身的杀气比他更重。
他们都带着面具,所以凤九天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凤九天不需看清,心中便已明了。
因为整个江湖中这身打扮的,除了九幽鬼境不会再有他人。
这些人在离凤九天六七丈外停下来,谁也没有再前进半步。
“凤九天,我们之间的账该算算了!”
说话之人声音很冷,冷得就像万年不化的玄冰。
而他横在牧璇天项间的剑更冷,冷得让人想要窒息。
其他的黑衣人都没有拔剑,只是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他们就像一尊尊可怕的雕像,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你们找我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杀人灭口?”
“都是!这两样中任何一样,都不得不让我杀了你!”
“嗯,我早就想到了!”
“那你也该想到自己今日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我一切都想到了!”
“那你是选择自尽,还是我们动手?”
“我如果自尽会得到什么好处?”
“我们可以放了你的同门!”
“你们用牧璇天来要挟我?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难道不是同门吗?”
“当然是,不过我早就希望他死!”
“真的?”
为首之人的剑轻轻划在牧璇天的项间,鲜血滴了下来。
“凤九天,你竟然公报私仇!你这个卑鄙小人!”
“你难道真忍心目睹同门惨死在你的面前吗?”
凤九天似乎没有听见两人的话,只是笑而不语。
“一,二,三,四……”
“凤九天,你要战还是自尽,速作决定!”
“五,六,七,八……”
“凤九天,你到底要做什么!”
“九,十!”
“凤九天,你到底在数什么!”
“我在数,杀你们总共需要多少剑!”
“你数清楚了?”
“数清楚了。”
“需要多少剑?”
“十剑!”
“只需十剑?”
“一人一剑,公平合理!”
“哈哈哈,就是冥尊也不敢夸此海口,就凭你……”
黑衣人突然不说话了,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看到了血,不断滴下的血。
这血不是牧璇天的,更不是凤九天的,那它从何而来?
黑衣人忽然觉得自己项间一阵剧痛,忙低下了头。
他见到了这世间最讽刺的答案。
这滴滴滚落的鲜血竟来自他自己的项间。
为什么他的项间会滴血?
因为此时一把冷气森森的宝剑,早已穿透了他的咽喉。
“你的手太快了……”
黑一人喷出一口鲜血,尸体缓缓倒了下去。
凤九天何时出的剑,如何出的剑,谁也不知道。
但所有人都知道,威震江湖数十年的日游神就这么死了。
明明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却又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一剑就杀了日游神!”
其他九人不约而同的惊呼起来,不约而同的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凤九天此时在他们眼中,如同判决生死的神灵。
在死神面前他们根本无法反抗,连想想都是奢望!
“我说了一人一剑,你们偏偏不信,这下可信了?”
凤九天的嘴角又泛起了笑容,很享受的笑容。
草菅恶人的性命,对他来说是天下最大的快事。
这天下有多少邪魔外道,他并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但每杀一个恶人,离梦想便又近了一步,这足以让他愉快。
“凤……凤大侠,别……别杀我们!”
“那你们可愿弃恶从善?”
“不……不……”
“既然不愿,何必多言?邪魔外道,杀无赦!”
既然贪生怕死,还去伤天害理,这是凤九天最不能忍受的事。
他的剑并不会为这些所谓的弱者留情,他的剑只对正义者留情。
流云剑寒光闪动,卷起一阵疾风。
疾风扫过,九个活人成了九具尸体。
“凤九天,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当然知道。”
“被你救了两次,对我来说是种侮辱!”
“你尽管去死吧,我不会拦你!”
“我还有大事要办,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大事?什么大事?”
“很大的事!比天还大!我不会告诉你的!”
“你要办的事会有多大?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凤九天只静静伫立着,似在看向尚清天的坟,又似在看向远方。
牧璇天的眼睛却默默的看着地上的十具尸体,目光复杂。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天地间一片寂静。
看上去小小的不归村,牵扯的却是最大的邪道门派,恐怕无论是谁都无法想象。
这意味着平静的武林,将会因不归村再起浩劫。
正如一潭死水,被狂风卷动,泛起了滔天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