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瑗极力憋住眼泪,扶着床头努力想站起来,她要过去把爹爹扶起来,今日不该是爹爹这样冰冷地跪在她面前,即便是要跪,那个人也该是她才是。可她到底身子重,稍稍动一动已觉吃力,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却又身子一晃,险些滑下去,好在元禄事先将床铺收拾得绵软厚实,她的五哥苏玮又眼疾手快地冲过来稳稳地扶住她,这才并未出甚么事。她含着眼泪,又叫了一声:“爹爹!”
苏仕仍然跪在原地,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跪在身后的长子苏现抬眼看了看妹妹,心中不忍,只得低声道:“父亲,阿瑗的身子重要,咱们今日来是要好好同她说话,父亲还是起来罢。”
苏玮顺手帮苏瑗擦了擦眼泪,亦急道:“父亲,阿瑗可是您最疼爱的孩子,况且她一个小姑娘在宫里能做得了甚么主?您即便要责怪,也不该把火气发在阿瑗身上!”一边说着一边向苏现使眼色,苏现便起身要去扶父亲起来。
苏仕沉默了许久,终于任由儿子将他扶起来,走到苏瑗面前,缓缓叹了口气:“阿瑗,你......你......过得可还好么?在宫里可有人欺负你,每日用膳香不香,家里出了事,他......他有没有为难你?”
苏瑗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紧紧地拽着苏仕的衣袖,含泪道:“我过得很好......他......他也对我很好......爹爹不要生气,是我做错了......”
苏仕又叹了口气,温声道:“你瞧你,都已经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像从前一样,只晓得在爹爹面前哭鼻子?”目光在苏瑗的肚子上停留了一瞬,又道:“身子受得住么?”
苏瑗不敢让爹爹担心,便道:“受得住,虽然辛苦了些,可也不是太难受,御医说产期就是这几天。”
苏仕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背:“我记得你娘亲当初怀着你的时候,反应倒不如前几次大,那时候我们便想,这一胎这样乖巧,想必会是个女儿,一转眼,我的女儿也做了娘亲,只可惜......”
后半句话苏仕并未说出口,苏瑗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心中苦涩,只得将话头岔开,问:“娘亲和嫂嫂们还好么?”
苏现便道:“母亲她们甚好,你二哥本来也要来看你,不过如今家里不甚太平,还是留个主事的人在家里稳妥一些。”
家里不甚太平。
苏瑗想起之前裴钊同她说的种种,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她勉强定了定神,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道:“爹爹,家里的事情我都晓得了。”
苏现和苏玮闻言脸色一变,苏仕反而笑了笑,反问她:“你晓得甚么了?”
苏瑗并未想到爹爹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似乎早就猜到了似的,她心里更乱了,只得老老实实道:“咱们家和裴钰的事情......不过爹爹放心,他答应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只要爹爹和哥哥们以后恪尽职守,忠君爱国,那......”
“恪尽职守,忠君爱国?”苏仕冷冷一笑,看着苏瑗的脸,淡然道:“阿瑗,你告诉爹爹,到了如今这个光景,爹爹哪里还有职可守,又去忠哪位君?”
苏瑗长这么大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爹爹这个模样,神情言语见带着无尽的憎恨与戾气,针对的偏偏却是裴钊,她心里好生难受,绞尽脑汁地劝道:“爹爹,裴钊做这个皇帝,乃是先帝亲自下的旨意,他并没有做出篡位的事情来,况且裴钊他......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他登基前大曌是个甚么样子,这一年多以来又是个甚么样子,你肯定比我清楚是不是?爹爹以前常常教我们,一定要恪守一个‘忠’字,这样的一个明君,爹爹为何不能像辅佐先帝一般辅佐他?”
苏仕的脸色自她开口说话时便阴沉了下去,此时便直直地看着她不说话,苏瑗心里发慌,见苏现的神色亦颇为凝重,只得拉一拉苏玮的袖子,苏玮是她最小的哥哥,向来与她最是亲近,可此番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帮她说话。她不知所措了许久,终于听到苏现叹了口气:
“妹妹,你果真比从前懂事了许多,既然如此,大哥便告诉你,倘若不是他登基后有意打压苏家,咱们也不会破釜沉舟,如今的局面从一开始咱们就预料到了,可是又有甚么法子?既然走出了第一步,便只能义无反顾接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