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出嫁(1 / 2)

贵妃当道 一只小乔 3125 字 2022-08-24

直至戌时末分,子夫方出宫回郡公府。

小厮候于阶下,见他下了马,忙接过缰绳,堆笑道:“少爷可回来了,今儿莫愁娘子在后厅备了宴席,请众人喝梅花酒,您若再晚些,可都要散了。”说着,就牵着马从小角门进了,径直往后院马厮去。

天空星月全无,墨如死水。

廊檐处高高悬着白玉飞鸟灯,随着夜风微微摇坠,子夫穿过中厅,转过长廊,往花园中去。行至月洞门,有宫人端了空盘子从屋中走出,见了子夫,先屈了屈膝,方笑道:“少爷快请进去,莫愁娘子还等着您哩……”

话还未完,只听里面一声惊呼,莫愁已从帘后微醺着走出来,身上只穿着件芽黄轻绡长裙,有婢女手中拿着披风往她身上裹,却被拂手拦去,她摇摇晃晃走至子夫跟前,脸上红如粉霞,她眨着眼笑道:“表哥,你可回来了。”说着就欲往地上倾去,子夫面露难色,伸手一把将她扶住,她却顺势倒在他怀中,嘴上还在说着什么,终归是越来越弱,沉沉的睡了过去。

子夫从婢女手中拿过披风,裹在莫愁身上,横抱而起。她缩卷在他怀中,像是一只受伤的野猫。

婢女引着子夫往房中走,她自幼跟着莫愁,如今也要一齐陪嫁过去,亦是忠心耿耿。子夫将莫愁放至床上,见她面含忧愁,眼角淌着泪流入发髻之中,浸湿了大片,不由得轻轻唤了一声:“莫愁……”

莫愁似是听闻,她往里侧了侧身,嘴角微微颤抖,双手紧攒着袖口,一动不动。婢女屈了屈膝道:“恕奴婢无礼,还请少爷出去。”顿了顿,又低声道:“叫人瞧见,倒不好。”

子夫会意,缓缓转身,到了门口又回头看,婢女正在给莫愁掖被子,她侧身往里躺着,头上朱钗褪去,青丝铺满了枕头。

小时候,她刚来郡公府时,还只是姨母怀中的小稚儿,头上挽着两个小髻,脸上被冻得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不过晃眼,竟已到了出嫁的年纪。

他甚至还依稀记得,那年漫天雪花,红梅氤氲,她伫立在风雪之中,粲然一笑,问他:“待我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雪花簌簌有声的落在她的发上、眉上、肩上、落得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一直紧抿着嘴,他什么也没说。

可是她全明白了。

子夫给老太太请过安,才行至阶下,却撞见母亲携着姑母被一众的丫头婆子簇拥而来。远远就听见母亲笑道:“竟不想莫兰那丫头还能有如此福气,深得圣宠,可真是光宗耀祖了。我还听大郎说,莫愁的婚事可是官家亲口做的媒,只是没明着赐婚。那侍御史王大人既得了圣谕,莫愁嫁过去只怕也得客气三分。”

姑母脸上微微得意道:“可不是么,当初说要送莫兰入宫时,我心里可十分不情愿,如今不想竟是有了大出息……”话音未落,只听婢女笑道:“夫人,少爷来了。”

子夫脸上扬起笑意,先朝两人拜了拜,道了安,才道:“母亲身子可爽快?”

楚夫人笑:“很好,你莫愁妹妹今日请我们在院子里喝了梅花酒,你可没挨着口服。”

子夫笑笑道:“母亲可别贪杯,小心食坏了肠胃。”

楚夫人见天色已晚,知他还要读书,遂道:“这几日天冷得很,读书不宜过子夜,该好好歇息,你去吧。”子夫恭谨道:“是。”

冬夜萧瑟,四处皆是苍茫一片,唯窗下素白长颈瓶中插着几枝极艳的红梅,惹得朱砂绛瓣,梅香凛冽。有丫头呈上寝衣来,轻手轻脚帮他换上,才问:“少爷,今日看什么书,奴婢帮您寻来。”

子夫罔若未闻,忽伸手将窗户推开,寒风如贯而入,往衣袖中吹去,那丫头正在案几边铺排纸墨笔砚,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她抬眼望去,见子夫立在窗前,天际一片墨黑,屋中烛光映在他褚白柔软的长袍之上,泛着浅淡的银光。他的背影黯淡憔悴,似有无限伤感。

她看不见他的脸,可不知为何,竟觉得他哭了。

至五日,莫愁从郡公府出嫁,八抬大轿接入侍御史府上,行过大礼,又有圣旨御赐黄金百两、金茶筒一具、白银千两、银茶筒一具、银盆一具、缎五百匹等物,让楚、王两家皆大大的风光了一把。

赵祯下了朝,连衣服也不及换,穿着龙袍便往如意院去。

才至院门,见莫兰已然迎了上来。她穿着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系着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头上挽着百合髻,缀着玉兰点翠步摇,迎风立在廊下。身后是大片寒香凛冽的梅花,如云蒸霞蔚般落英缤纷,于冬日里愈是馥郁淡雅,苍古清隽。

她甚少打扮得如此艳丽,赵祯捏捏她的脸颊,不由得笑道:“今儿可真好看。”

莫兰牵着他的手穿过梅林,往暖阁中去,道:“我给六郎暖了壶梅花酒。”

赵祯明知故问道:“怎么大早喝起酒来?”

莫兰在赵祯耳侧悄悄儿道:“自然是要奖赏六郎。”

赵祯见她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含羞带怯,心里早已一阵酥麻,道:“莫兰向来聪慧,朕倒想看看,你要如何奖赏。”

莫兰斜睨了他一眼,掀起帘子请他进去。

暖阁中摆着紫檀木八仙桌,桌上放着几碟下酒菜,旁侧凳上亦用琉璃瓷碗盛了滚水温着梅花酒。屏退了众人,屋中只剩莫兰与赵祯面对面坐着。

莫兰亲自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递给赵祯,道:“我要敬六郎一杯。”

赵祯盈盈浅笑道:“为何?”

莫兰道:“莫愁是我心中最为惦念之人,我不能为她做的,六郎帮我做到了。”说着,不等赵祯回话,就一饮而尽。

她甚少喝酒,近日嗓子本就有些不好,如此一口吞下去,辣得咳嗽起来。赵祯忙起身帮她抚背,待她气息渐渐平缓了,才又坐下,温言道:“别喝太急。”

莫兰又倒了一杯,含笑道:“六郎能将我说的话时时记在心上,我很高兴。”说着端起酒又要往肚中灌下,却被赵祯拦住,道:“朕还没喝,你自己倒喝得痛快。”莫兰唇际溢出笑意,道:“我今天高兴,想和六郎痛饮一场。”

赵祯不忍扫她兴致,也端起酒与她互干了几杯。如此八九杯后,莫兰有了些许醉意,脸红到了脖子处,她甚少失态,此时也胆大妄为起来。

她搬过凳子坐到他旁侧,将头倚在他肩上,又用手去抚摸他的脖颈,嘴中道:“我本想奏请德妃娘娘赐礼于莫愁,竟不料你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我居然半点也不知道。”她又抬头咬了咬他的耳垂,呢喃道:“叫你瞒着我。”

赵祯被她咬得吃痛,遂捧住她的脸道:“朕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莫兰顺着脖颈伸进他衣里去,她的手冰冰凉凉,引得赵祯一阵颤栗。赵祯往旁侧了侧身,道:“呆会朕还要去凝辉殿议事,不能多喝。”

她忙将手抽出来,替他整了整衣衫,吻在他喉结上,道:“六郎政事紧要。”她抬头望着他,面含粉色,红唇潋滟,无限娇嗔,赵祯心中荡漾,忽然将她揽在怀中,往唇上吻去。莫兰虽喝了酒,心里却还清楚得很,她将双手拦住胸前,推了推他,道:“六郎还要去凝辉殿议事。”

赵祯声音低了下去,微不可闻道:“无碍。”

不过三日,侍御史王素嫡二子被封为观文殿学士,其夫人张莫愁亦被封为外命妇六品安人。而内廷,赵祯大封后宫,晋董修仪为正二品昭仪,晋张美人为正三品婕妤,晋兰才人为正四品美人。

因有妃嫔晋封,虽未大肆庆祝,却也不得不举办宫宴,行乐一番。

这一日风雪又始,用过午膳就下起了雪粒子,又急又密,如细沙如椒盐,如刷子般落在人脸上,使人睁不开眼。德妃宫中事务繁忙,又未得封赏,心中郁结不堪。她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只歪在炕上,听着屋外风声夹着雪粒子砸在屋檐窗槛上唰唰作响。

惜茜忽领着个半大的小宫女站在廊下道:“娘娘,奴婢有事禀告。”

德妃揉一揉太阳穴,耐着性子道:“进来罢。”惜茜只是躬身请安,小宫女却已跪了下去。惜茜道:“娘娘,这是慈元殿廊下扫洒的宫人,特有事禀明。”

德妃听见慈元殿几字,忽而有了精神,直起身来,问:“怎么回事?”

小宫女畏畏颤颤道:“昨日奴婢与宫人玩闹时,不小心磕到了额头,若离大娘子说她房中有药膏,让我自己去寻,岂料……”

见小宫女吞吞吐吐的,德妃不禁凌厉道:“岂料什么?”

那宫人却抬头望了望若离,露出十分胆怯的神色,吓得瑟瑟发抖。只听若离温声道:“你见了什么尽管说出来就是,有德妃娘娘做主,自然保你齐全。”

累丝金兽熏炉中点着丁香片,淡淡白雾扶摇而上,弥散出清雅芬芳。那宫人道:“奴婢在柜上妆盒中寻见了断肠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