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这才喜道:“就穿昨日新做的那件天水碧丝绣纱裙罢,我瞧着好看。”若离应了,命人准备。
因官家要来,慈元殿内侍又重新将各处宫灯点上,又预备许多官家爱吃的果子汤水,宫人们也都欢欢喜喜开锁敞门。静姝换了衣裳,重新细细描了妆容,于殿中静待官家临驾。
静姝等至子时,仍未见官家御驾。正要遣人去问,却见御前周怀政亲临慈元殿,跪于地上道:“官家本已起驾往慈元殿来,忽想起还有几件重要的朝事未有处理,又折道回福宁殿了,特命奴才将事情始末禀于皇后,还请皇后早些安寝,无需再等候。”
夜空星光璀璨,银河迢迢直落天际,月亮圆如银盘,柔柔的将光辉倾洒于大地。静姝的心像是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四周都是绝望,心寒不已。
记得大婚之夜,她也是这样等他,红袍满身,头戴九龙四凤冠,腰系白玉双佩,何等威仪。她等了许久许久,等他来掀头盖,等他来垂下红绡帐。心中满怀憧憬,满怀欣喜,这样的繁花盛景,尊贵地位,居然唾手可得。仿若坠在梦中,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要嫁人了,且嫁给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从此母仪天下。
她足足等了一夜,彻夜未眠,却未等到她的良人。第二日才听宫人说,他醉了,醉于大殿中,昏睡不醒。新婚之夜,他竟然昏睡不醒,这个耻辱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上,每每忆起,都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但她是皇后,没有人能把肩膀借给她。
见静姝的脸阴晴不定,那周怀政更加谨言慎行,跪于地上静声候命。
静姝忍住失落,淡淡道:“既如此,自然是国事要紧。”
周怀政这才起身,恭谨回道:“是。”
静姝又将特意为官家备的冰果子装了半盒交予周怀政,叮嘱道:“夜色已晚,你好好提醒着官家早些歇息,国事虽紧要,龙体也要保重。这些果子原本是给官家备的,你拿回去给上夜值的宫人们分着吃吧,放着也要坏了。”
周怀政恭谨接了,道过谢,才屏声退下。出了慈元殿,他吁了口气,将盒子递给跟随的内侍。那内侍年纪虽小,却是鬼精灵,多嘴道:“要不要将这果子呈给官家呢?奴瞧着皇后脸上着实不好,官家也该惦念着点才是。”
周怀政一巴掌打在内侍嘴上,“多嘴!还想惹事不成?”
吓得内侍忙嘘声,再不敢言。
莫兰本已下值,回翠微阁时恰巧遇见官家肩舆,忙立于一侧屏声静候。他是要去后宫妃嫔殿里的,她心里清楚,也未觉不妥。却不想赵祯见了她,便不想再去别处,只想回福宁殿喝她煮的茶,遂寻了借口召她回去,留宿于福宁殿。
晚上又怕她独自回去扑着风,用披风将她裹了,遣周怀政亲自送回翠微阁才安心。第二日又放了她假,至下午才上值。
自莫兰回奉茶司,代秋便觉得很奇怪,常常见她半夜才回住处,官家虽喜欢她煮的茶,却也不至于半夜还要她伺候,又不好相问,只与夏芷说了。
夏芷心里倾斜于莫兰,帮着她道:“这几月又是凉州战事、又是江淮灾荒,官家时常通宵看奏章,需奉茶司伺候也是正常。”
皎兮在旁侧纳鞋底,听着她两说话,闷闷不乐。先前莫兰没来时,官家还时不时夸赞她几句,也会和她说上几句话,自莫兰调回以后,官家便再也未正眼瞧过她了。代秋做事一向规矩从容,听着夏芷如此说,忙道:“说得也是。”
因夏日渐长,妃嫔都喜欢在日落后天黑前往御花园中逛一逛,以消磨时光。御花园中多植花木,此时天气又暖,牡丹芍药争相开放,可谓姹紫嫣红、花枝横斜,甚是惹人喜欢。
临冬携着李美人、文婕妤等几位稍有宠爱的妃嫔于树下乘荫,又见有舆轿领着大帮宫人往慈元殿去,文婕妤口快道:“那不是冯贤妃的轿子么?也不见有什么恩宠,这妃子架势到底还在。”
李美人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你可别乱说,恩不恩宠算不得什么,品阶还在,谁也奈何不了她。况且,她父家势大,官家也得顾着面子。”
临冬不喜家世之言,她父亲不过是从八品的小官吏,母亲更是农家小妇,是父亲的第四房小妾。小时临冬在家时,有时连饭也无人顾她吃。自她得宠,父亲才慢慢受到重用,一步登天。
她幽幽道:“家势大又怎样?官家若不喜欢她,还不得孤独终老。”
李美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堆起笑,“那是自然,这后宫中,如今又有何人能比得过尚姐姐恩宠去?”又朝其她人笑道:“上次尚美人芳诞,她父亲连升几级,不知羡煞多少人哩。”
众妃嫔忙附和言笑,临冬听了,颇为受用,撸起袖子来,让众人看她手腕上的金镶玉坠手链,“官家前几日钦赐的,金子镶着虽然俗气,这青白玉确是顶好的,看着也叫人喜欢。”
众人一看,果见链子上缀着十余颗润泽光亮的青石玉,玉上雕着小卷云,云尾呈飘浮状,衬着美人如雪般的素手,更觉细腻精致。几人又说起发簪首饰、日常妆容打扮来,各自颇有心得,不再话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几人结伴往寝殿回去。行至一假山后,忽听见有人在花荫那处说话,因听到“官家、宫女、七夕节”几字,纷纷停下步子,站于假山后静静听取。
有细细柔柔的声音传来:“我不信你说的,官家怎会与宫女在殿前私会?阖宫上上下下,谁不听命于官家?官家若喜欢,直接带回福宁殿就完了,何必偷偷摸摸呀。你会不会看错了?”又低了低声道:“说不定是宫女侍卫偷偷幽会……”
另一名宫人粗着嗓门道:“我认得那冠玉,上面雕着龙呢!那日七夕,我也是路过玉明殿,那里荒芜人烟,我只想快点走,却看见古树下忽然飞出好多好多萤火虫,远远看过去,真是美极了。我还听官家说……”那宫女又学着赵祯的语气,道:“朕这辈子只会为你摘面具,绝不会再有第二人。”又惊呼了一声,才道:“实在太令人羡慕了,也不知是哪宫的这么幸运。”
第一个说话的宫女“切”了一声,似是不信,鄙夷道:“你还听见说话了?官家怎么对宫女如此柔情蜜意?你就在这里瞎编吧!”
粗嗓门的宫女急道:“你怎么不信呢?蕙馥苑得宠的尚美人先前不也是御前的奉茶宫女么?也无家世,父亲不过是小官吏,不也照样宠冠六宫?说不定,官家就是偏爱咱们宫人哩。”
临冬最不喜别人议论她的家世,又是当着众妃嫔,更觉丢了脸面,她气急败坏,顾不得妃嫔礼仪,提起裙子转出假山,指着花荫下扫洒的宫人,喝道:“竟敢背后议论官家,看我如何撕烂你们的嘴!”说着冲上前将两宫人各掌了两大嘴巴子,吓得宫人噗通跪地,满嘴求饶。
她还不解气,命内侍将两人绑了,送到暴室打了二十杖,又被分到染坊当值。宫人惩处调派,本应由尚正局下令,或是帝后下旨,连太后增减宫人都得通过尚正局处置,临冬如此行事无疑是犯了大忌,只是她仗着官家宠爱,又无人敢去告发她,倒也一时无事。
十日后,太后病重,三日未有进食,帝后惊慌,衣不解带于身侧亲侍汤药。每日晨起,各宫殿妃嫔均齐往慈宁殿看望,于旁殿静候,按品阶与帝后轮侍。旼华公主此时也顾不得生气,携了宫人匆忙赶来,守在太后身边,寝食不安。
莫兰几日未见赵祯,也难打听太后状况,心里颇为挂念。恰巧奉茶司尚宫沈三如命她往慈宁殿送官家日常爱食的茶叶,这才有机会往慈宁殿一探究竟。赵祯连着几日都宿在慈宁殿中,常常通宵未眠。此时神情怠倦,面色极为不好。待太后睡着的空闲,才敢往后殿喝茶,稍作休憩。
妃嫔们皆在后殿候命,见官家过来,都面露欣色,忙起身请安。
赵祯本想寻个清净地方,不想竟莺莺燕燕站了满屋的娘子,越发头疼。他径直往内殿走去,随手指了临冬道:“你过来伺候吧。”
临冬心一喜,面露骄色,轻盈跟在官家身后,往内殿去。
其他妃嫔虽不甘心,却也不敢多言,依旧静候于外殿,因着官家在里面,越发不敢说话,更显得殿中沉闷。弄月自被官家临幸后,再未近身见过官家,今日再见,只觉比那日更挺拔俊朗,见他只愿携尚美人在身边,顿时灰心丧意。
有品阶差不多的妃嫔见她如此,不禁轻声笑道:“张才人可是吃醋了?”
弄月一愣,“啊”了一声不知如何接话,那妃嫔又轻声道:“官家宠爱尚美人是众所皆知的事,你犯不着为此伤情。”她倒是好心的,又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侧低声道:“千万别露出伤心的样貌,官家见了,更加心烦。”
弄月勉强挤出笑容,点点头道:“谢姐姐提醒。”
半个时辰后,赵祯从内殿出来,见众妃嫔都只默默端坐,面露疲色,颇觉怜惜。他刚刚睡过午觉,精神尚好,便坐于首位,重新宣了茶水,陪众妃嫔饮茶。
冯贤妃品阶虽高,平素却难得见官家一次,此时也很高兴。殿中妃嫔中她的地位最高,依着品阶,正要起身过去亲自侍候官家茶水,却不想临冬已先一步立在官家身侧,冯贤妃脸色变了变,未敢声张。
此时有宫女盈盈端着茶水进来,赵祯定睛一看,不觉露出喜色,脱口道:“莫兰,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