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家中有女初长成的,不少心思都活络起来。 年府在京中如何风光自不必提,单说在玫州便有胡家、汪家这样的亲戚,又听闻玫州最大的药铺年寿堂叫六爷得了,乡下还有一个大庄子,进益可观,再瞧瞧寻常走礼亦是出手阔绰,如此便知这是一等一的好人家了。 美中不足,六爷这身子骨似是……但瞧着拄拐能走。 也不算废的。 这综合条件看来,年六爷比之玫州城适婚青年,还是很有优势地。
然终还有一事,到底有个二房在头里,还是个持家的。 所以这些人此番过来便是要看看这二房到底如何,若是个不好相与地,那嫁女地心思怕就要转一转了——没得让女儿过来就被个侧室压一头去。 而二房又不比寻常妾,说打发了就打发了。 一旦得了儿子,往后还指不上怎么说呢。
这一见之下,无论怀着怎样心思的,都得到了满意地答案。
年六爷有一个相貌寻常笑容柔和瞧上去脾气很好又进退有度老实本分的妾室。
八卦女们不必说,只容貌一条就能验明结论,都是暗自得意自家聪明猜得没错;而欲求婚配地也满意,这样的妾室是所有当家主母地梦想吧。 如何不满意。
夏小满同学哪里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并且最初她对这场宴会的实质并没有觉悟,只当于自己算是持家工作的一个里程碑,而于年家不过是礼尚往来一场戏罢了。 即使这会儿发觉有人在或明或暗的观察她,她也只当那是好奇——初次见面难免得打量一下吧,她不也有打量来宾么。
玫州民风开放,闺阁小姐也不尽是弱不禁风的,不少话音脆生行事爽利的,特别是商家地小姐。 尤显得伶牙俐齿长袖善舞。 但是说到底,富贵人家孩子都带着点子莫名其妙的自豪感,骨子透着股子傲气,无亲近感。 不过,夏小满收到的鄙夷目光比想象中的少得多了,倒是托了大姑姐的福气。
在诗题、韵脚、格式都贴出来后。 先前一直最为活跃的沈家大小姐便笑眯眯的请主人家起头三句。 年诺虽然首席相陪却算不得“主人家”,而下帖的是年家,虽两府合办,纪灵书却也算不上“主人家”,这便说地是夏小满了。 说起来咏春的句子算是简单的,她倒也知道些,若起个头只说一句还成,红楼里凤姐说“一夜北风紧”,她可以说“日出江花红胜火”啊说“竹外桃花三两枝”么,写实写意但到底没什么繁复花哨的修辞。 听来平常。 也算合她身份,管着下面谁联上联不上呢。 可若让她说三句。 又是限了“七阳”的韵……这阳字韵下有什么字她都不晓得,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夏小满露出个大大地笑容,也不接话,只等纪灵书救场——一早和她说好的诗词她挡。 原以为她会脆生生的张口来三句砸倒对家,未成想出来拍砖的却是大姑姐。 年诺淡淡笑道:“她不大会作,莫莽撞说出来句不留空处与后人的,倒是难续,还是灵儿起头妥当。 ”
胡家大*奶发了话,又是这等言辞,谁还能驳,夏小满冲沈大小姐衽敛一笑,客气道不敢献丑。
沈大小姐极是尴尬,只得勉强笑道:“夏姨奶奶过谦了。 ”
纪灵书应时举盏打破僵局,笑靥如花,甜甜打了圆场,直说自己心急想先作诗起头,又问众人可是要开始了。 那些小姐们谁能拆台,都是笑着应了,只道快快道来。
莲花杯斟了酒,荷叶托下了渠,酸水也就漫了出来。
夏小满极庆幸自己先前吃了点心垫底儿,不然这会儿一定酸得吃不下东西去。 这诗词如果写下来,她瞧着文字还能琢磨琢磨词句深意,空口这么一说,联得又快,加之这席上的美女们一个个都有压倒李清照之才,十句诗里九句半属意识流,她听得那叫一个月朦胧鸟朦胧……
因此当耳朵被酸水灌满的时候,她起身告罪,称怕下人做得不妥当要去积翠亭席上支应一下,匆忙逃离酸水缸,这会儿她宁可立在纪郑氏身旁布菜,听着欧巴桑们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她觉得还是世俗话题比较适合她。
少一时,年谅和纪淙书过来纪府积翠亭敬酒,夏小满这才品出这场宴会的味儿来。
年谅既是主人家,又是年少,依规矩是须得来与长辈夫人们请安敬酒的。 他这一出现,欧巴桑们原本唰唰夏小满地目光全部转移了,统统聚焦年谅。
年谅容貌不必提。 换了衣裳确实衬得脸色更好,瞧着养眼,而他又实在有一副好记性,凡见过一面地人都记得住,今儿所请诸人的资料又早在他脑子里,因此虽然话不多,却是每句表示关切地话语都能砸到点子上。 丈夫得意问丈夫,儿子得意问儿子。 言辞温和恭维得体,所以很容易就抓住了欧巴桑的心。 加之身边有个木讷的纪淙书反衬,越发显出他来了。
这就有几位夫人露出几分热络,赞了园子赞了酒菜又赞年谅学识,还有跟着纪郑氏亲昵唤他六郎的,甚至半开玩笑叫他去指点指点那边女孩子们作诗。 ——玫州民风开放,不少世家又连络有亲。 此举不算不合规矩,却足显亲近之意。
夏小满借着抬手与纪郑氏布菜的当口,眯起眼睛悄悄扫了一圈席上诸位夫人地表情,勾了一面嘴角。 上巳节相亲会,河畔宅内都一样呐。 哎,她还真钝,先前竟没察觉,是女上司竞岗哎。 心里稍稍扭曲起来。 md,早说啊,她就不花这么多心思净想着宴席搞好了——反正人家是冲着人来的,压根不管席面如何。
也不算白忙活。 学习了吧。 长记性呢——她想起大姑姐先前说地“以后你们奶奶进门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另一面的嘴角也勾起来了,那笑却是毫无温度。
女上司。 其实打很早之前她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了。 她信奉只有无所谓才能不被伤害,况且她总给自己留了十条八条的后路。 可不晓得是不是漠视过头了,先前即便是陆四小姐的婚事逼近,即便是她自己琢磨要把纪灵书弄上位,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女上司的存在感始终是相当薄弱地,像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危机意识一直都有,却一直不强烈。
这一次,她却是真切的感受到,女上司已经站在门外。 好像抬脚就能进来。
这种感觉忽然让她不舒服起来。 她否认这是他们身体关系改变后给带来的心理改变,坚持认为对待这个问题一如最初对待这场宴席——大考来临前的心态。 怎样都觉得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
也许,来了就会好了,这不,开席了也就镇定下来了。
只是,一场考试而已。
她对自己说。
乌木包银的筷子稳稳夹住光滑的菜茎,带着微笑放到纪郑氏手边的布菜碟子里,眼角余光却是忍不住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席尾的年谅。
年谅听了那位夫人的话,还是笑得温吞恭敬,客客气气的应了,补了盏中茶——他因服药忌酒一向以茶代,往流觞亭去敬酒。 不晓得说了些什么,片刻那边燕转莺啼歇了下去,竹林里的琴声也变了调子,他清越的声音响起,不是评点,却是即兴作诗一首。
积翠亭流觞亭相距一箭之地,一个“懂”字却把她推出一光年去。 他赢得了一片喝彩声,而她只认清了一个事实——她早知道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星球上地,现在看来,可能差出不止一个星系。
这就是硅基生物和碳基生物的区别么。 她揉揉耳廓,他会娶一个意识流女诗人,然后她就见天听他们夫唱妇随说外星话。 md,有够郁闷的。 她能改造单纯的小唐僧,能改造女上司吗?又或者……
直到年谅他们撤离了,积翠亭席上的欧巴桑还在不住同纪郑氏夸年谅,少有人提纪淙书,简直忘了哪一只才是纪郑氏的亲儿子。
她突然特想笑,可哪里敢,还得控制面庞抽抽的弧度,实在辛苦。 好在一抬眼,瞧见采菽在不远处的垂花门前往这边张望。 接上她的目光,采菽便不住点头示意她过去。 她便借口往厨下催菜告了罪转身过去,进了垂花门拐到一旁。
采菽见了礼,低声道:“二奶奶,爷让奴婢带话与您,‘窦煦远拿了侯家帖子来了。 侯家人想是不能来了。 然你这边也有个数,若待会儿侯夫人再来,莫忘了昨儿与你说的。 ’”
这次地席并没有给窦家下帖子,但侯廉孝毕竟是知府,不可能越过他去,胡元慎夫妇地意思也是请了他,还能叫他明白明白轻重。 依着年谅和方先生的分析,侯廉孝未必能来,来地极可能是侯夫人,那就要夏小满这边随机应变一些,于是便再三嘱咐夏小满言辞注意,台词儿就对了好几遍。 现下,虽窦煦远用了侯家的帖子,可就凭侯夫人知府夫人的名号,门房还敢拦着不让进不成!
夏小满点头道:“知道了。 你回去跟他说,这事儿我忘不了,回头侯夫人若从这边进门,我着人去告诉他。 ”
她想到“内忧外患”四个字。 然后又否掉。 她的内忧,他的外患,各占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