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语早已准备好了能让人假死的丹药,只要寻到合适时机,就能偷天换日,将婉妃从金碧辉煌的地狱里解救出来。可时机未到,人却已亡。
最初,晏珵怀疑过身边暗伏细作,可这个计划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他未曾怀疑过荀语,不说他们常常在一处,说悦儿又时常守在她身侧或附近,又怎可能避得开他们的视线,但说荀语此人虽性情清冷漠然,却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加之她的通天医术,若真想为恶,谁能拦得住她?又怎会做出这等卑劣之事。
“我也不明白。婉妃娘娘生性娴淑,哪怕盛宠之时,也亲和待人,未曾与人有过过节。若她当年不曾因晏家之事出头,哪怕如今的月贵妃也得敬她一二。”
荀语道:“妒忌。”
晏珵一愣,缓缓摇头。“婉妃娘娘受宠不过一两载,连高贵妃和皇后都比她受宠时长。她之所以能在宫中立足,除却她的为人,还因陛下对她的,更多是敬重。”
“敬重?”
“婉妃娘娘之父,曾是陛下的恩师。林大人乃大昭鸿儒,桃李满天下,纵然仙逝多年,仍为人敬重爱戴,如今大昭不少栋梁之臣,或名士大家,多少都受过林大人的指教。而陛下能登上地位,也有林大人悉心教导协助之故,故而哪怕不再喜爱婉妃娘娘,多多少少也会看在林大人的面子上,给她几分颜面,好在失宠之后能在宫中立足。”
荀语了然,心中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信息所知太少,终究理不出个头绪来。转念间,她问:“这个林大人如此睿智,怎会让女儿入宫?”
“当初是婉妃娘娘自愿入的宫,听说是爱慕圣上。究竟为何,我也不甚清楚。”
荀语没说话,只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弯月隐露雪颜,淡淡光晕模糊乌云轮廓。晏珵本以为她在思索其中究竟,便耐心等着。孰料,她回头之际,却说:“你该就寝了。”
晏珵:“……”
晏珵的身体尚未痊愈,必须保证作息。
思及陈大人将他请去导致一夜未眠,荀语便亲自煎了一回药,那滋味哪怕时隔数日,仍是难以用词汇形容。
晏珵不禁苦笑,“阿语也早些休息。”
***
“陛下,近来陛下膝下酸疼,臣妾亲手熬了杜仲牛膝汤,您且尝尝?”
“陛下怎么来了?情姐姐刚走,您若是早一步,说不定还能和姐姐弈上一局,姐姐方才可嫌弃臣妾是个臭棋篓子。诶,怎地出了这么多汗?您先坐下,臣妾为您斟茶……”
“陛下……能得陛下宠爱,是臣妾三生之幸。只是……”
“陛下!晏家忠心耿耿,您与晏将军一同长大,他的为人您难道不清楚吗!”
“陛下,您要责罚臣妾,臣妾绝不抱怨,但望陛下三思啊陛下!”
……
寒梅如红云朵朵,偶尔飘落雪地,若斑驳血渍,美得凄美。
梅林森出,有一凉亭。
亭中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看不清容颜,却能笃定她定是国色天香之姿。雪地中,有一男子着单衣,挥剑如虹,气吞山河。
剑止。
男子走到凉亭边,女子取出绣着一朵寒梅的手绢,为他擦拭汗水。那片温柔,似能融化所有阴寒。
站在树后的人,不禁攥紧树枝,落雪簌簌,惊动不远处的二人。
他们几乎同时朝他看来,女子看到他,莞儿一笑,说:“阿瑱,你来啦……”
……
太华宫内,慕容瑱立即惊醒。
他坐起身,若仔细探究他此时的神情,必会为其中仿佛纠结了万众情绪的复杂所惊。
“施良。”
“奴婢在。”施公公立刻跑了进来,看到他这幅模样,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慕容瑱说:“九皇子可否醒来?”
婉妃之死,确实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些年他故意放任,让他们母子为人磋磨,却何曾想过让她死去。否则,他们怎可能活到现在。
在此之前,他只有这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慕容瑱只想婉妃认个错,服个软,他就会将他们母子再接回来。可这个仿佛天生就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女人,宁肯倍受磋磨,也不肯低头。
和他认个错就这么难吗?
他是万乘之尊,难道让他去低头吗!
慕容瑱不知心中是恨和愤怒多一点,还是悲伤和遗憾多一些,思及他刚到冷宫时,额头磕破,鲜血淋漓、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儿子,双眸空洞,麻木地向他叩头,求他让婉妃能有个葬身之地……想到容颜已逝,只能看出几分曾经极为熟悉的温柔神态的婉妃,慕容瑱心又是一沉。
“回陛下,尚未。太医说,他身子并无大碍,如今尚未醒来,怕是被悲伤迷了心。”
慕容瑱沉默了许久,才说:“传旨,务必治好他,否则——哼!另外,去将擎玉宫收拾出来。”擎玉宫乃婉妃曾住的地方,在她被贬褫后,就被封禁。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慕容瑱所有力气,交代完毕,他挥挥手,让施公公退下。
“是,陛下。”
这九皇子,虽是帝子,这十余年却恍若不存在。如今婉妃病逝,倒也为他搭了一条通天之路。至少,日后陛下会看在婉妃的颜面上,对他多加照拂,不必再受人磋磨。
只是……
施公公悄然叹息,这条通天路是福是祸,如今谁能说清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