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啥!”老汉的嘴很有劲地回答,“杨先生教妇女识字有没有啥问题,咱不知道咯!咱一天掮上石夯打土坯,谁给管饭就给谁家卖力,咱没见过杨先生的面,光脸麻子都不知……”
“勤娃同志,你没听人说什么吗?”程干部转脸问,“甭怕。”
勤娃摇摇头。
“康大叔,你老儿心放开。”程同志说,“新社会,咱们把恶霸地主打倒了,穷人翻了身,可不能允许坏人再欺侮庄稼人,糟蹋党的名誉。咱们的干部,有纪律,不准胡作非为……”
这些话说得和老汉的心思刚刚吻合,他觉得这个清素淡雅的女干部完全是可以信赖的,可以倾诉自己一生的不幸和意料不到的祸事。可是,他的话出口的时候,完全是另外的意思:
“杨先生胡作非为不胡作非为,咱不知道嘛!他在哪里胡作来,在哪里非为来,你到哪里去查问。咱不知情咯!”
老汉忽然瞧见,勤娃的脸憋得紫红,咬着嘴唇,担心儿子受不住程同志诚恳的劝导,一下子说出那件丑事,就糟了。新社会共产党的纪律虽然容不得杨先生的胡作非为,可自己一家的名声也就彻底臭了!他急中居然不顾礼仪,把儿子支使开:
“南围墙侯老七等你去打土坯。快去,再迟就要误工了。”
勤娃猛地站起,恨恨地瞅了父亲一眼,走出门去,撞得旧木板门咣啷一声响。
“这娃性子倔……”老汉不自然地掩饰说,盼她快点走。横在老汉心头的这一块伤疤,无论是恶意地撞击,抑或是好心地抚慰,都令人反感,任何触及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没关系。回头我再来。”程同志很耐心地说。
“甭来了。”老汉很不客气地拒绝,心里说,你一个穿戴和庄稼院女人明显不同的公家干部,三天五天往我屋跑,那还不等于告诉康家村人,康田生屋里出了啥事啊?老汉今天一见到她,心里的负担又添了一层,意识到这件丑事,尽管尽力掩盖,还是闹出去了,要不,县上的这位女干部怎么会来到他的小院呢?即使外面有风传,他们一家也要坚决捂住。“咱庄稼人忙。实在是……我跟勤娃,啥也不知道咯!”
程同志脸上明显现出失望的神色。失望归失望,却不见反感或厌恶。她是做党的干部纪律的监督工作的。严肃的职业使她年龄轻轻儿就已经养成严肃而又和蔼的禀性。此类问题在她的工作中,不是第一次,不说庄稼人吧,即是觉悟和文化都要高一级的工人和干部,在这样的丑事临头的心理矛盾中,往往也是同样首先顾及自己和儿女的名声。这样,就把造成他们家庭不幸的人掩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