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去年深冬那件事,朝廷上下都被他清洗了一遍,被贬谪的太后党不计其数,如今,朝野上下不说一片歌舞升平,起码,还没人有胆子偷看他的密信,更大喇喇地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吐蕃王是故意的!
霍衍之一火,就给这位王舅指名道姓写了封信,言辞十分激烈。
吐蕃王看完,撇撇嘴,转头就跟苏氏吐槽。
“你瞧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现在居然还想威胁我!如果不把止薇嫁他,就要把边境贸易税率翻倍,啧!”
说着说着,吐蕃王又动情道:“想当年,你拒绝了我二十几次,我的心意还是像天上的月亮一般明亮坚贞,也不曾以势压人,逼迫你嫁给我……”
苏氏按了按乱跳的额角,无奈道:“王爷,咱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这些挂在嘴上……”
五大三粗的吐蕃王扁了扁嘴。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是说止薇的事吧。王爷究竟打算怎么办?”
吐蕃王立马恢复了正常,一本正经道:“按理来说,若不考虑个人感情问题,此事对两国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至于止薇的心意,想必最近这几个月王妃也揣摩出一二了。所以,此事关键还在于,小皇帝心意是否坚定,能否耐得住寂寞……”
“可我记得,上封信里他似乎承诺了,若能得止薇为妻,必会以王爷你为楷模,绝不相负。王爷是觉得,这保证还不够?”
“男人的话不可信……咳咳,不是,区区一句话就想叫本王嫁公主,他想得美!”
吐蕃王信誓旦旦道:“王妃放心!本王早已让人给留守京城的几人送信,命他们暗中结交人脉,打听后宫情况。若是这几个月他都等不得,后院又多出个新美人或是别的什么喜讯,咱们就可以直接另择良婿了。”
苏氏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等京城来信。
结果,等到夏天都快结束了,她还没等到什么“喜讯”,反倒是来了个大大的坏消息。
“什么?陛下不慎坠马重伤?这怎么可能?”止薇震惊不已,小脸煞白。
她慌乱了片刻,很快又找回了理智。
“若是重伤,这事宫里一定会瞒着,怎么可能大肆宣扬?怕不是误传的假消息?”
苏氏一脸愁容道:“我也希望是假消息呢,可这口信是乾德宫的一位赵公公亲自到郡王府上传的。坊间也有传闻,只是不知伤势轻重。想来,这事多半是真的。”
“赵总管亲自去郡王府传信?”
止薇听着有些半信半疑。
这之后,消息接连不断地传来。
之前那条重伤的传言被澄清,说是经过全力救治,如今伤势无大碍了。
但因为伤到了头,短时间内很难好全,只能慢慢地修养着。
“说是这么说,可,听说如今已是信王监国,和内阁几大员一同理事了。”苏氏忧心忡忡道,“若不是真的伤重,怎至于此?”
她有些侥幸,幸亏还没松口定下亲事。
否则,还没出嫁、或嫁过去不久就当寡、妇,她可不愿闺女重蹈自己的覆辙!
可,自消息传来,闺女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了。每天神思不属的,还会对着院子里的花草、乃至后花园里那块地里即将成熟的元麦自言自语,活像是跟人说话似的,语气还会因为意见不同突然变得激烈。
“万一皇帝真个不好了,岂不是要叫她伤心?”
苏氏怕刺激止薇,不敢当面跟她说,只能私底下跟吐蕃王诉苦。
后者脸色有些怪异,“此事王妃不必忧心过度……”
苏氏疑惑不解。
他左右看了看,又特意挥退众人,关起门来才悄声解释了一番。
“其实,本王收到的线报称,小皇帝伤势并不重,只是断了条腿罢了。不过,他这里似乎被摔出了点问题……”吐蕃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苏氏大惊,“什么?摔傻了?怪不得要让旁人监国……”
“不是,没傻!”
吐蕃王连忙解释,“就是有些神叨叨的,没事还会跟地上的蚂蚁说话,其他时候都还挺正常。御医说了,极少数人伤了脑子之后会出现类似症状,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好……”
苏氏总算放了心。
没变傻子,只是成了个哑巴,倒也不算太糟糕了。
可她也不想要个哑巴皇帝当女婿啊!
不对,哑巴还能当皇帝吗?
两口子正琢磨着这事,止薇突然来找苏氏,表示自己要回大齐。
两人面面相觑,婉言相劝。
但止薇决心很坚定,顺手还送上了一匣子据说产量更高的元麦种子,表示这是送给吐蕃王的礼物,算是她在吐蕃叨扰这段时日的谢礼。
吐蕃王顾不上研究这份古怪谢礼,开始打点人马送止薇回大齐。
止薇本要谢绝,架不住苏氏要求,只得勉强答应。
她心中焦急,根本无心关注其他,等出发时,才看着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傻了眼。
这哪里像是临时出行,分明像是送嫁妆的架势吧?
吐蕃王大手一挥,表示咱们吐蕃虽然穷点,但也没穷到要自家姑娘艰苦朴素的地步。更别提,蜀地多匪患,万一又碰上了,可就不妙了。
苏氏在旁边假咳两声,他才悄悄补充说明。
“这些东西有一半是你母亲备下的,这一去山长水远的,顺便捎上,省得回头又派人运一遍,省事!也算是有备无患,哈哈~”
这含蓄调侃的话听得她脸皮发热,连心里的担忧也抛却了大半。
这一去,恐怕就真的再难回来了。
车队走走停停,行驶得十分缓慢,过了数日才进入大齐境内。
这日,止薇在车中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换茶。
她陡然惊醒,反应过来自己只是梦到了过去的旧事。
“即便那人真在这里,哪里又还能说出话来呢?”
忽然,外头一声唿哨,车架缓缓停了下来。
“可是到了驿站?”她冲着探头进来的绛雪问。
后者神色古怪,摇头道:“不曾。只是前头的路被人挡住了,过不去……”
止薇有些迷惑,掀开车帘往外看。
只见左前方有个青年男子,手里提着个木笼子,里面装着两只正扑腾着翅膀的大鸟,踏着已经枯黄的野草地快步行来,腿脚稳健,毫无大病初愈的虚弱模样。
因为逆着光,止薇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那熟悉的身形却让她心跳忽然乱了节拍。
男子忽然顿步,将笼子举到面前,似乎说了句什么。而后,那两只大鸟居然慢慢停止了挣扎,乖顺无比地各自站好。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路旁野花丛里传出:“啧,这两只大雁怎么这么蠢,说一会放它们还真信~人类信得过,母猪都能上树咯~”
“咦,那人不是……”绛雪小声惊呼。
止薇怔怔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似乎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间,木笼连带木笼后的人都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下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唯有一片真心和这对活雁相许,不知姑娘可有兴趣收下?”
止薇愣了愣,竟扑哧一声笑了。
“只是一对活雁便想打发我?”
她威严转头,对绛雪说:“告诉这个登徒子,本公主的身份!”
绛雪苦哈哈地点头称是,对着前任主子露出个歉意而狗腿的笑。
霍衍之若无其事,直接就着车窗,把怀里的木笼子塞了进来,惊得二女一声惊呼。
他笑眯眯道:“原来是异邦来访的公主殿下!正好,近来国库空虚,在下穷得就剩下个头衔了,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兴趣听我分说一二?”
说着,他竟十分自来熟地摸上了马车。
在无声的号令下,车队又恢复了先前慢悠悠赶路的速度。
主车架里安静了一瞬,传出一声轻哼。
“我就知道吐蕃王和母亲别有居心,原来竟是和你合起伙来骗人!”
“唔,其实也不是骗你,朕确实不慎摔断了手来着……”
“那信王监国一事?”
“哦,朕摔断的刚好是右手,还有头……”
车子渐渐行远,里头的说笑声被车轮辘辘搅得支离破碎,在秋风的裹挟下飞向不知多远的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