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薇只听到只言片语,有些奇怪:“陛下您方才说什么?奴婢没听清……”
霍衍之视线回到书案一角的密信上,眸光流转,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说到你兄长,倒是有个消息可以告诉你。南征的大军准备回京了,这几日开拔,到了下月中旬,你应该就能见到你那位好兄长了。对了,你想朕封他个什么官儿来着?”
前半句还是正儿八经的告知口吻,后半句却是假正经的调侃。
止薇知道,皇帝这是没有恼恨自己方才“谏言”的意思,可是他没有表态,又是个什么意思呢?不管怎么样,她都尽到自己的本分了,结果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她按了按自己的小心肝,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
“自然是陛下和吏部的大人们说了算。不过,奴婢下月真能见到兄长?”
霍衍之想了想,露出个极浅淡的笑:“你猜?”
止薇:……
逗完小宫人,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出去,霍衍之嘴角的笑瞬间垮下。
他拧着眉头取出方才那封信,又仔细看了一遍,才将其扔下,又不渝地瞪向那纸张,仿佛上面画着个吃人的魔鬼图样似的。
“怎么偏偏这么巧?这丫头的娘居然就是骁郡王那个意中人?”
霍衍之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之前得知骁郡王的这桩“风流韵事”,他还跟小宫人就“天下女子的品性”辩论过一回,当时的他怎么想得到还有这种隐情。看小宫人屡次欲言又止想讨问她家中亲人近况的模样,多半对此事还不知情。
霍衍之有点好奇,要是她知道了这事,知道自己险些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卑贱的小宫女变成郡王的女儿,不知她还会不会像那天一样据理力争,为自己辨个子丑寅卯出来呢?
“唔,不对。照吐蕃这么个闹法,恐怕还不只是郡王!吐蕃人不拘泥礼法,女子地位颇高,没准还真会欢欢喜喜接纳这么一位大妃……”
霍衍之思索了一阵,忽然觉得不对。
要是苏氏成了吐蕃的大妃,名义上还算是他的表婶,跑来跟他讨要一个卖身进宫做宫女的女儿,他能拒绝吗?
于情于理,当然都不好拒绝。
霍衍之心里深处有个极小的声音在叫嚣,似乎是不愿放人走。
可,为什么不愿呢?
他暂时还没有答案。
霍衍之有些烦躁不安地起身,一边在屋内来回踱步,一边思索:也许是因为其他宫女都没她有趣?也没她复杂难解?
说她胆小怕事吧,关键时候还挺派得上用场,搜集起那些对太后、皇后、妃嫔不利的情报时比谁都大胆。
可说她胆大妄为吧,碰上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就惶恐不安,请罪的话说得比谁都溜。
说她没眼力见吧,该装死的时候她也挺会装鹌鹑,存在感低得令人发指。
可说她知进退、有城府吧,这丫头今天居然特地来提醒他安王妃的事,看他的担忧眼神又很像一只老母鸡,怪好笑的……
霍衍之就着这个老母鸡的形象幻想出一副场景,自己在心里笑了好一会,心情才平和下来。
日头渐渐西斜,透过纱窗照了进来,是暖意稀薄的深秋阳光,却照样给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柔光。
青年斜倚在西窗前,长腿松松交叠,左手松松握着一卷书,眼神落在书页上,嘴角含笑,像是在书上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右手手腕极为闲适地垫在脑后,充作额外的靠垫,修长的手指甚至还在无意识地动来动去,像在脑后弹奏着谁也看不懂的乐章。
止薇端着新沏的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闲适轻松的场景,格外家常、又陌生。
她怔了怔,竟突然生出种近乡情怯的古怪冲动。
她怕自己的到来会破坏这副画面的美感,更会让画面的主人公瞬间神经紧绷,秒变另一个人。
威严而阴郁。
即便后一种形象更为熟悉,更加可控,可不知为何,她隐约不想看到他太快回来。
这样的陛下,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