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虽然说着好笑,面上却半点笑意都无,眼底还有淡淡的焦灼。若不是腹中时不时传来小鱼吐泡似的胎动,淑妃只怕还要说出更难听的话语。
“罢了,左右这事跟咱们无关。本宫也累了,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何昭容不免又关心了淑妃的身体两句,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离开后,她的贴身宫女就嘀咕了起来:“娘娘真是太好性了!那位总是这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过肚子里揣了块肉,都快把自己当正宫娘娘了!让娘娘跑腿,平日里也不见她替娘娘在陛下跟前提上一两句……”
何昭容冷着脸打量了下周围,见没人,才缓和了语气:“不得胡说!”
宫女说:“奴婢就是替娘娘委屈罢了。说到底,她是四妃,娘娘是九嫔,比她也差不了多少……”
何昭容哼了一声:“差得远了去了,起码,你家娘娘肚子里就没有块肉能耀武扬威不是?”
“明年又要选秀了,娘娘还是要早做打算。奴婢觉着,偏殿里的汤才人倒是可以一用。刚进宫时,她也承了几回恩露,只是因长相装扮都肖似那位,惹了不喜,后来才被打了下来,沉寂至今。近来奴婢瞧着,汤才人似乎性子改了不少……”
何昭容与心腹宫女低语着走开了,却没留意到远处有双眼睛正好奇打量着二人身侧的一株矮树。
不多时,止薇便捧着几本书绕到了那丛矮树后头,待了一会,才若有所思着回了坤栩宫。
一进门就跟绿桃打了个照面,后者语气不善地问:“不过去藏书楼取几本书,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止薇无奈道:“皇后娘娘指名要的都是绝版孤本,十分难找。要不是拜托那几位看守陪我一起找,只怕这会儿还回不来呢。便是这样,也有两本找不着。我正准备向娘娘请罪去呢,绿桃姐姐可还要拦着我?”
绿桃这才悻悻放了她进去。
皇后对她的请罪反应不大,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板着脸随便训了一句就轻轻揭过了。
止薇对此也心知肚明,自她来了坤栩宫,被委以“说书”重任后没几天,皇后就想出了个新的“劳役”她的法子,就是让她每天跑去内宫东北角的一处藏书楼找书。
今天要这个经那个礼的某某朝代版本,明天又要某某诗集的手抄版……
总之,这次平级借调过来后,她不是捧着本书一本正经地念诵,就是伏在案头做个没有感情的复印机器,再则就是捧着几本书来回于藏书楼和坤栩宫之间。
虽然没能为皇后做什么实质性的贴心服侍,但止薇过得极为充实。
给皇帝报信的事也只能觑着空子偷偷做,比如说,在去藏书楼奔波的路上跟王德喜或其他人接头。
乾德宫。
再次拆开蜡封的纸卷时,皇帝陛下的心情已经没了第一次的激动。
他平静地展开纸条,看了会上面干脆利落的笔迹,原本的平静面容忽然像被扔了石头的湖面,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皇后突然把殿内的花草全搬了出去,这一点倒是不稀奇,毕竟谁都不知道那些花粉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损害孕妇和胎儿。宫里头的后妃要养胎,再谨慎都不为过。
可做出这个决定前,皇后和心腹私下感怀往事时说的几句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淑妃惯会借题发挥!昔年她小产之事,跟房御女多半没干系,她还是闹得人尽皆知,哄得陛下将房御女打入冷宫。她这么做,不就是因为房家的御史那阵子参了她父亲一本,又因本宫拉拔过房御女,就想要一箭双雕……”
“当年之事,本宫绝不信莫采女背后没人,只可惜那人做事滴水不漏,除了莫采女死得太可疑。她死得倒是不冤,真不知她是怎么混进上阳宫,在那盆栽里做下手脚的!绿桃,你可得留着点神,别叫那些魑魅魍魉的跟着进了坤栩宫……”
“还有那个孙采女,本宫就觉得她死得有些蹊跷,万万没想到,竟被陛下生出那等疑心!呵,这些日子你留心着点底下的人,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个背主的奴才把脏水往本宫头上泼!”
皇帝捏着纸条的手抖了抖,很快记起当时稳婆用布托着那个未成形的胎儿出来时的情景。
“是个男胎,都快成型了啊,太可惜了~”
“陛下要为妾身做主啊,一定是她们,是她们嫉妒陛下对妾身的恩宠……”
“启禀陛下,莫采女招认自己嫉妒淑妃娘娘得宠,且被淑妃娘娘在众人跟前罚跪过一次,便心生恨意,勾结房御女的贴身宫女,乔装打扮混入上阳宫……”
“不好啦,莫采女服毒自尽了!”
“陛下,孙采女去了,这丧仪是否……”
空旷的殿内,柔软的幔帐被风带着动了动,他无来由地记起了先帝殡天时的白幡。
一时间,那些不属于他的妃嫔们的哀泣声、哭喊声似乎和那天上阳宫里重叠到了一起,此时此刻还回荡在耳边。
霍衍之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些嘈杂乱象背后隐藏的东西。
是真的伤心吗?
也许是有一点伤心的,可,更多的应该还是在为那丧失的权势在痛哭吧?
原来,他不仅是个能被朝臣联手欺瞒、被亲生母后提防的傻皇帝,他连自己家后院里的女人也从未真的认清过。
所谓孤家寡人,不过也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