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笑顿时都僵住了。
自从医院那天后,她是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现在看他站在那里,月光朦朦胧胧的,令他的整个人都裹在一层淡淡的暗色中。
秋千的惯性仍在荡向前、退向后,他就在她的视线里斜过来、晃过去。
她的脑海里,也只剩了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在那里随着秋千一起一落。
“楚太太。”他开口,语气平和得听不出什么,“好久不见。”
方晓只觉得手心里濡着冰冷的湿意,像是有条小虫子在那里钻着,也许是出了汗,也许是抓着秋千索太紧。
只听他说:“你与楚先生的婚礼,并没有通知旧朋友一声,所以没能去向你道贺,真是失礼了。
方晓听他说得客客气气,于是也十分客气:“哪里。”
许慎终于从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眉目并不十分清楚,但目光仍旧锐利如斯,他说道:“刚刚一见,差点认不出来。容光焕发,到底是新人。”
方晓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秋千索,淡淡地说:“那当然。女人一生,就是要嫁个好丈夫,不然,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点头道:“很好,终于说到正题了。你认为依依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脚?”
方晓将脸一扬:“我不敢胡思乱想,但她抓到旁人不可见人的把柄,所以才会被杀灭口。许先生,不论怎么说,她是你的妻子,我没有想到,人性会卑劣到如此地步。”
许慎上前一步,抓住了秋千索:“方晓,说话要有证据!”
方晓说:“是,凡事都要有证据,所以刚刚我也讲了,我并不敢乱说。”
许慎的脾气本就不好,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几乎是将她从秋千上拖了下来:“方晓!我告诉你,我许慎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去谋杀妻子和岳父!”
方晓既不挣扎,也不吵闹,只静静地说:“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就算你并不知情,但你的家族呢?为了那份总录,他们绝对会不择手段,身为这个家族的一分子,你真的一无所知?”
许慎咬着牙说:“好,你今天是非要定我的罪了?”
方晓望向他,月亮正穿梭云中,所以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眼中有什么她看不清。
她忽而一笑:“许先生,我能定你什么罪?我不是法官,更不是上帝,至于你有没有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时候自有报应。现在你最好马上放开我,不然让我先生看见了,只怕他会误会。”
“你先生?”许慎冷笑着,语气中都是讥讽与嘲笑,“你真是找到了一个良人托付终身,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方晓淡淡地答,“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
许慎冷笑:“他告诉过你了?但你对他还知道多少?不错,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可是家族上下,绝不会放过这个混蛋!他很有钱对不对?你知不知道那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你,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最最见不得人的手段压榨来的。而我父亲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以恶意收购来威胁父亲,气得父亲脑溢血倒在会议室里,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得了这种毒手,你还指望他待你有几分情义?”
方晓也冷冷一笑:“见不得人?许氏做的事就见得了人吗?大营山隧道塌方,工人死了七个人,受伤的有四十六人,为什么?因为许氏关系企业中赫赫有名的工程公司贪图蝇头小利,擅自改变支架设计结构。事后你们却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你们双手都是鲜血,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许慎道:“人在商场,身不由己,过去你也是公司的一分子,你难道就清白了?”
方晓道:“我确实也不清白,所以我才有今日的报应。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在这世上没谁比谁干净,你根本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我的丈夫。”
许慎气得狠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几乎是一字一顿:“好!好!我等着,等着看你的好丈夫会给你什么好下场!”
他用力摔开她,转身大步而去,旋即没入了黑暗中。
方晓被他推了一个踉跄,扶着秋千架才站稳。
月色还和刚才一样好,在扶桑的花上、枝上、叶上都镀上了一层银霜。
花园里音乐声、说笑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方晓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外头的人闹也好、笑也好,似乎都是另一个世界。刚刚的对话,她与许慎是彻底地决裂了,从今后再见面,只怕连今天的虚假客气都会没有了,而他说的那些话,更令她觉得难受。
是的,她根本不知道容海正是什么人,可是他救了她,他在绝境里替她指出一条路,他让她重新活过来,只为了复仇活过来——她心里的苦意涌得更厉害了,仿佛刚刚喝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一样,一直苦到五脏六腑里去,苦得她眼里一阵阵地发热,她倒盼望这里真的是荒无人烟的野地,那样放声痛哭一场,心里也是痛快的,可是偏偏隔着花墙外头就是人,她只好极力地忍着,好在是忍耐惯了的,再难再苦她也可以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