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单双心中一叹,望了一眼听得聚精会神的先生,似乎并没有关注他这里,他这才将拍案一拍,轻声道,“接下来的故事,愿听者自负,莫怪写书人讨厌,莫怪说书人直白。”
这一听,堂下反而是来了兴致。准备离去的客人,都是重新点了一些酒水,准备继续听这个蹩脚的说书小子继续说下去。
最高兴的莫过于鲁胖子,那些个酒水钱,可是又多了不止一成。这些个外乡人都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主,手指尖流下些琐碎,都能够让他饱餐一顿。
单双继续说着故事,或是不熟悉,偶尔还瞥一眼小桌上的山水易经,自然不是一个称职的说书先生。
不过底下人也不在意,毕竟他们听得是故事,又不是看这么个人,也就是得过且过。
果子精终究是跟着书生出了深山,从不入世的山水精灵哪里懂得世间险恶。
且说那书生,自是对果子精一心一意。却挨不住家中老母病重,久治不愈,又听江湖道士胡乱猜说,是甚妖魔鬼怪作祟。
甚是妖魔,书生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
又偶见果子精跟家母独处一室,趁着家母熟睡做法,更是坐实了道士的言语。
一来二去,心里有疑的书生终究是求了一道驱邪符,混在水中,悄然间让果子精喝下。
这一喝,可是出了事情。那传了书生驱邪的道士立马现身,一声妖魔胆敢,便是惊动四邻。
一位修道成人的果子精,再说也有千百年的法力,奈何事先便被设了一道,临死前,只能是不解的盯着自己的情郎。
书生看不过那眼神,便出声怒喝,“我也不想伤你,可谁让你祸害家母?”
伤心欲绝的果子精知晓自己再无生路,不等回话,便被道士挖心而死,那可是死不瞑目,而那红心,可不正是果子精的千年精华。
只见道士仔细瞧了瞧,心中长叹,“可惜,若是再早成几日,这精华也不会浪费在那老婆娘身上。”
家里老母行动不便,这才缓缓出门,见一直温良的儿媳已经是一具尸体,更是哭的死去活来。
书生连忙上前劝慰,跟自家老母坦白果子精的身份。老母却是狠狠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日芊芊日夜用精华替我祛疾,眼看着我这身子骨硬了,她咋又遭了这罪。”
家母的话,强过于五雷轰顶,书生看着那死不瞑目的脸,呆若木鸡,听村里说,书生自此醒来时,已经是疯疯癫癫,每日就在村里说什么妖邪?
故事在这里,便是真的结束。
堂下不知何时,已经是热闹起来。说那书生,是个活该如此,说那道士,更是惨无人道。
“可有再写那道士?”底下人愤然问道。
“书中有所提,说是得了千年果,飞升做神仙。”
事实上,此故事,这句话才是单双最不想说出。
“怎可,怎可!如此之人,何升大道?”一群人愤然不平,就是首座几人,都是有几人皱着眉头。
“书中有一解,大道有命,本该如此。”
此句话一出,堂下顿然一静。
那些个埋怨人,也是闭口不言,神色变幻不定。
“终究是书中故事,当不得真。”
一位风味犹存的妆容妇人站起了身,头顶的金冠一动不动,昂着天鹅脖,率先出了客栈。
随后便是那位丫头大小的孩童,别看个子不高,一抬手,就是老气横秋的气势。
更是有一个背剑的中年男子,一条如同恶龙的疤从眼角直抵下颚,他也是唯一一个有空地,却不愿坐下的听书人。
再有,就是那位始终双手拢袖的拐杖老人。
随后,便是蜂蛹而出。可比平日要迅速的多,比来时,更加匆忙。
最后留下的,居然是那位驾着彩鹤而来的许仙子。
“可真?”
仙子也不看单双,只是盯着身前的先生。
先生转身,脸上的暖阳始终如一,“真与不真,又有何关系?世道如何,还需多言?”
仙子听闻,也是默然片刻,再问,“若是改,又该如何?弱肉强食,又岂是一个命字可解?”
先生便言,“拳头大,自有更大的拳头。道理正,便动摇不得。”
仙子思悟片刻,才道,“早就听闻长玉台五位顶尖治学大师,都叫陈静宜。若是真有个不慎,可是世间一大憾事。这幽洲地,在我看来,远比不上先生。”
先生的笑,更是浓郁,摆了摆手,“那便是姑娘眼界不够,修为不深,还看不到高处的风景。”
仙子皱眉,“若是得了空闲,必是要去一趟天文山,看看更高的风景。”
先生则是大笑,“姑娘又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姑娘只知长玉台五位顶尖治学大师都叫陈静宜,却不知世间顶尖治学大师也都叫陈静宜,除此之外,皆当不起顶尖二字。”
仙子一时无言,却没有反驳。不管是在嘴上,还是在心里。
先生接着道,“不是这幽洲地比不得我,便是天下,比得我的,也是罕见。”
说着,说着,先生又是一笑,“不过,这世间,最大的还是道理。比之道理,我陈静宜又算是渺小如海中一浪花。”
仙子也只能是叹道,“就为了道理,便用自己仙途一搏?”
先生正了正神色,笑道,“我陈静宜首先是个读书人,其次才是求道修士。道理是老爷子讲的,可我也觉着很有道理。一个读书人不讲道理,还是啥子读书人。”
仙子作揖一拜,“敬重先生。”
想了想,又是一拜,“敬重读书人。”
先生点了点头,受之坦然,“再不走,可就有了嫌疑。”
仙子也不急,说道,“来时,宗门便以告知。万事随心,斗星阁倒也不怕事。”
“就这一点,就不愧是一剑问心四字。”先生罕见称赞了一番。
仙子客气道,“比之先生,还是差了些许。”
“那是当然!”先生的脸皮,就是单双也觉着挺厚。
仙子似乎也聊不下去,便告辞而去。
“老师?”单双心里有很多话,可是不等开口,陈静宜就摆了摆手,问道,“为何读书人?”
“身心正,敢为先,为苍生大众。”单双答道。
“哈哈!还好,不算笨,想来老爷子也说不上什么话。”
陈静宜放声大笑,重重的拍了拍单双的肩膀,“读书人,大道理怎么谈都可,唯独这一条变不得。”
“你小师叔还有东西要交给你,待会记得去找他。明日,便不用来这客栈,在家待着便可。”
陈静宜又给单双交代了几句,便挥手离开,只是出门前,又转身说了句,“今日说书很好嘛,比得上老师半个月的功夫。”
说着,先生自己都笑了,依旧犹如初见,笑如暖阳,儒似春风。
在客栈收拾完,单双就跑到了夜塾。没见着先生,可见着在门口等的小师叔。
说是今晚不开课,倒是给了单双一寸金色的布边和两封信。
一封是给单双的,一封说是让单双代转的。
至于代转给谁,单双的信里有交代。
唯一的要求,便是明日后,才能看自己的信。
回去的路上,单双不由自主的摸了摸眼角。这夜风好大嘞,最是让人忍不住泪花直涌。
账房先生的阁楼上,陈静宜望着路口良久,良久,直等账房进门,也还是舍不得收回目光。
账房先生有些感叹道,“就怕是最后一面,你也不正经瞧瞧。”
先生也不回头,“我就怕瞧多了,便舍不得了。也怕他看重了,夜风更大。”
“你为啥不早收几日,我才当一日小师叔呢!”账房先生没好气道。
先生难得没有反驳,反而是道,“我这不也正后悔吗?话说,今天的夜风是真大,咋屋里还能呛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