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账房,单双多少有些紧张。果不其然,账房先生的目光如约而至,便盯着了单双。
那略显责问的目光,可是让单双有些尴尬。
“怎么?认识?”说书先生笑问道。
“这便是我说的那个学生,为了些许铜钱人情,这几日的功课可是全落下了。”账房先生没好气的低骂了一句,让单双更是无地自容。
“先生莫怪,这几天伤了些身子,没敢多走动,这才耽误了功课。”单双也只能是苦着脸解释道。
“伤了身子?”账房先生双眼一瞪,一旁的说书先生却是主动为单双作证,“这个我倒是亲眼所见,确实是伤势耽搁了时日。”
“我知道!”账房先生也是白眼一翻,他自然是没有怀疑。单双最大的优点便是不会说谎,不过有时这也并非是好事。
只是单双这身子骨伤着,想好,可就不是易事。好在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
“你背篓里有一根黄色树丫,对你的伤势有些好处,可曾收捡好。”说书先生笑眯眯的问道。
“前些日与人换了些东西,若是先生需要,可去密林的沼泽地里再寻寻。”单双一脸郑重,一时,屋内突然沉寂。
黑娃偷笑不已,账房先生也是抽了抽嘴,说书先生更是张着大嘴。
“师兄,没想到你也有这失算的这天,福泽深厚之人,真是要乐死我。”账房先生心中虽然有些惋惜,但好歹也知道单双这个出了名的破落户,什么福泽在这里也是兜不住。
能留下些许,已经是千恩万谢。
想着师兄曾赞叹某人的福缘,账房先生怎么都忍不住乐。
说书先生一时也是头疼,本想着过几日再上门借用,哪里想到竟转手如此之快。
“换了什么东西?”说书先生再次不甘心的问道。
“一本书,一把剑!”单双最大的优点在此刻,就让人很心痛。尤其是当单双把贴身的古扎拿出来时,说书先生更是一手护额,只能是接受这个事实。
“也算是多了一卷收藏,看开些,看开些。”账房先生倒是很理解师兄的心情,想这些年来,他经历的跌宕起伏同样不在少数。
不过那龙角,确实可惜,但也仅仅是可惜而已。
“你可知那树丫有多贵重?”
“能猜到一些。”
“可曾后悔?”
“不曾。”
“若是我告诉你,那树丫能让你重获新生,摆脱如今这命格呢?”
两人一问一答,说书先生自是始终凝视着单双,单双也未曾避闪分毫。
“不后悔。”
单双眉头一凝,略做思考后还是摇了摇头。或许是见先生没有再问,怕是先生不信,便又道,“若是没有那丫头,我三年前就饿死了,更别提什么树丫。吴奶奶说过,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
单双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差点哭死在坟的少年,是被一个白面馍馍救了回来。
人饿怕了,会发疯,人饿极了,便只能是一头软脚虾。
爬在坟头,他是多么希望吴奶奶能带上他,也省得肚子疼得厉害。
可等了又等,吴奶奶终究是不肯带他下去。他在大街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多么希望有个人能看着自己可怜,能给自己一点残羹剩饭。
可晃来晃去,大过年的,也没谁愿意理他这个灾星。
吴奶奶常说,睡着了就不饿了,可那一次,单双怎么也睡不着。
不仅睡不着,反而很清醒。只是越清醒,便越饿。若不是那个白面馍馍帮他帮他度过了那天,怕是人家拜年的祭品他都没法子品尝。
所以丫头喜欢,他便送给她。所以丫头需要,他更无半点怨言。
自此,先生不再出声。也不知,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
但终究是不重要,此话,多是单双说给自己听的。
只是一旁的黑娃,那眼珠子是鼓了又鼓,也不知那吴奶奶哪里来的那么多道理,又怎么会传给这么一个没开过窍的死脑筋。
偏偏这家伙傻不拉几的,硬是记个死理。
“你这古扎倒是个独本,送给我如何?”先生将古扎拿在手里看了看,估摸着询问道。
“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自是可以。上次昏迷,还未曾好好谢过先生,单双在此谢过,黑娃有些莽撞,还望先生莫怪。”
单双深深鞠了一躬,那实诚劲再次让账房先生捶足顿胸,师兄何许人也?哪里会真需要你回报那点救命钱?
就是黑娃,虽不懂规矩,可终归是看出来一点门路,只是单双这死脑筋,着实是让人抓心挠腮。
先生也是一愣,旋即大笑,那儒随之风第一次有了些放纵,好在控制得当,眨眼间便又是那个儒似春风的先生,“明日来夜塾,我再跟你说一回书,如何?”
单双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想着夜塾便又是一笔开销,先生虽不催,可单双却牢牢记着。
回去的路上,单双仔细盘点着自己的家当,可让黑娃白眼是翻了又翻,真不知道这家伙是真傻,还是真的很傻。
“你这礼法可是教的差了少许啊!”
望着两个离去的少年,先生倒是撇了一眼账房先生,多有调侃。
“我只是个账房先生,你还期望我教什么礼法?”账房先生也不在意,满不在乎的笑容反倒是让这位师兄更加默然。
“或许是先生错了!”
说书先生一声喃语,却是谁也没听见。
目光所见,两个少年变成了一个,单双那身影一旦被黑娃挡住,也就剩下两只光杆的脚还能被瞧见。
那厚实的黑汉子,说书先生见了不知几次,每次都觉得是个更大的恶人。
一时,居然看不到顶。
好在这片天地,似乎还真需要个恶人,恶人来磨恶天地,听上去也不错。
回到院子,鼻涕虫还在翻江倒海,走时才整理好的院子又已经是一团糟。或许是因为黑娃的缘故,鼻涕虫也没敢在院里多待,放下两个香喷喷的白面馍馍就扭捏着偷偷出了院门。
将墙上的青铜长剑清洗干净,单双还是炖了一些肉汤,两人吃过,还是剩下半锅。
“你这种烂好人通常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黑娃本已吃饱喝足,见着锅里剩下的肉汤,却又鼓劲喝了一碗,最后奈何实在是撑不下去,这才愤愤然将碗狠狠的顿在了灶台上。
只是单双装作听不见,倒是从炕上取下了个狼后腿。于是黑娃再也瞧不下去,只能是低嗔一句傻子便转身而去。
将药煎着,单双便提着东西往镇西边而去。
地龙沟里,地龙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