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忏悔(上)(1 / 1)

罗城的夜晚,总是格外的黑。

每当黑夜降临,浓稠的灰雾便会从地底潮涌而出,如泥浆般灌满各个街道。

这些灰雾是滋生诡异的寒床、是孵化恐惧的摇篮、是刺激负情绪的兴奋剂。

珍爱生命,从隔离灰雾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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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出去……出去……快去!”

陈丰靠坐于洁白的病床,听着耳边传来的呢喃低语,一时竟无法分清,这到底是自己内心的声音?还是……祂的意志?

回想起半个月来的封闭治疗、枯燥乏味的隔离观察、难以下咽的康复食品。

我大抵,也确实很想出去了吧。

眺望窗外景象,陈丰如是想道。

“六号患者,您不必太过自责!”

看着一动不动的陈丰,旁边的秦医生开始了面无表情地劝慰。这是她的工作,只是做得有些敷衍。

这里是异常调查局特殊监护室,陈丰是一名十分优秀的调查员。

半个月前,在地下研究基地中,他所属的第七小队遭遇诡异侵袭,队长秦单为掩护撤退当场阵亡,其他四名队员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污染,必须隔离治疗。

“秦队长的事……不是您的错,当时那种情况,您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带领所有队员撤离,您已竭尽全力,您……您……”

说到这,秦医生冷漠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把手中写满字的纸条随手丢进垃圾桶。

“抱歉,后面内容太过恶心,就算我放下身份撕破脸皮,也实在羞于启齿。”

说罢,她还遗憾地摇了摇头。

秦医生的态度之所以如此恶劣,是因为阵亡的秦队长是她的亲哥,而秦队长之所以阵亡……是为了救陈丰。

痛失至亲,她怎能不去迁怒?

“局长说,我当您的主治医生,能让您从自责和愧疚中更快地走出来……这可真是一个睿智的决定。”

“不过请您放心,身为医生,我有最基本的职业素养,绝不会‘临阵脱逃’!”

秦医生目光如箭,声色如刀。

随后,她亲自动手,对陈丰身心内外做了全面立体的检查,很快得出结论。

“六号患者,虽然您的队长已经阵亡,您的队友都在治疗严重的精神污染,但我不得不说,您各项数值均已恢复正常。”

“陈丰先生,恭喜您痊愈了!”

她话音刚落,刹那间,不断徘徊在陈丰耳边的呢喃低语,也终于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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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六点,天色初开。

当金轮大日从东方升起之时,灌满罗城的浓稠灰雾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般景象都只是一场虚假的错觉。

和煦的阳光铺满了大街小巷、温暖了千家万户、照亮了陈丰洗涤灵魂的路。

从特殊监护室出来后,局长特例批给他三天假期,让他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于是,他拖着沉重的灵魂,远离了喧嚣的城市,追寻着内心的声音,在幽静的山林深处找到了能承载一切罪恶的地方。

——那迦寺。

这是一方古老的寺庙,脚下磨平的白石与四周斑驳的红墙记载着岁月的痕迹,寺内僧人不多,皆身穿纳衣、举止从容,似乎全然没有受过灰雾的烦扰。

看到陈丰这位不速之客擅自闯入,他们也全然没有驱赶的意思,反而纷纷露出了和善友好的真挚笑容,令人心旷神怡。

陈丰见状,内心颇为感慨,自从几年前灰雾出现之后,像这种充满安宁与祥和的清净之地,早就所剩无几。

他实在是喜欢这里。

正前方,一座恢宏古朴的大殿巍然矗立于高台之上,气势雄伟,令人崇敬。

陈丰诚惶诚恐,肃然而入。

这殿内空间极大,正中供着一尊丈六金身的无名古佛,端是法相庄严,佛前摆着三盏婆娑生影的六耳青灯,恍若火中生莲,还有位灰袍老僧面壁而坐,禅定悟空。

陈丰深吸口气,走到古佛面前,跪在蒲团之上,重重磕下了头。

“我知道,我有罪。”

带着无尽的自责与愧疚,他抬起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古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声低语,深沉地忏悔道:

“因为贪婪,我成为祂的容器,祂得以从深渊中降临,共享我的生命。”

“因为弱小,我无法给祂束缚,祂终将从沉睡中苏醒,支配所有一切,肆意残害我身边那些……无辜的人。”

“因为怯懦,我没有勇气自杀,就只能来到这里,寻求心灵上的慰籍。”

“我已经罪大恶极。”

说罢,陈丰再次磕头。

沉闷的声响承载着他忏悔的意志,在大殿中徘徊不散,越发浓郁。

……

而陈丰这一举动,似乎也惊扰了旁边那位正禅定悟空的灰袍老僧。

老僧那枯木般寂灭不动的身躯,竟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并且愈演愈烈。

难道是……突发恶疾?

陈丰连忙上前扶住老僧,当他看清老僧的具体情况之后,顿时惊愕了双眼。

哪里有什么禅定悟空?

在眼前老僧的灰袍之下,是被四枚粗大的铁钉死死钉入地面的双腿,那铁钉已经生锈血肉已经糜烂,两者交相腐蚀,一片片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往上看去,几条细长坚韧的麻绳如蟒蛇一般,将老僧孱弱的身体紧紧勒住,没有留出半点挣扎空间,只能无助地颤抖。

而老僧之所以不出声,是因为两片嘴唇被细密的丝线凌乱地串缝在了一起,造成不可避免的感染肿大,针孔已经化脓。

老僧的上下眼皮同样被缝合,此时正在拼命地挤弄,丝线不断拉锯着皮肉,他终于挣出一道缝隙,露出血红色的眼珠。

他看着陈丰,说不出半点话语,只能用充满惊恐与焦急的目光,大声喊道:

“快逃!!”

噔噔噔噔……

突然间,凌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陈丰赶紧回头,只见外面那些僧人竟全都闯了进来,一个个手持戒刀、面露凶相。

众僧密守在门前,至临黑暗,死死盯着陈丰,目光阴沉到可怕。其中为首者忽然前行两步,“咯咯”一笑,阴恻地问道:

“施主可知,一人不入庙?”

话音落地,他身后众僧也都肆无忌惮地狞笑了起来,都用赤裸裸的视线不断打量起陈丰,仿佛看到的不是同类,而是……

“大师兄,这次可是只肥羊!别看他穿的挺穷酸,但开的车可不便宜!”

“大师兄,让,我先上吧。我有点,控制不住,我,我自己,了。”

“大师兄……小僧好饿呀……”

被众僧唤作大师兄者提起戒刀,舔了舔鲜红妖艳的嘴唇,带着贪婪嗜血的目光,一步一步地,向陈丰走去。

“如施主这般,有财有色、有肉有血的虔诚信徒,贫僧早已望眼欲穿……”

“南无那迦古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