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江瑶正撑着船在凤鸣河上游的拦截带处打捞一具男尸。
许是男尸太过沉重，穿着单薄的她毅然决然地跳进了冰冷的河里，咬着牙将尸体弄到了船上。
上岸后，死者家属却以是附近居民为由拒绝付给她辛苦费。
“我是香樟村的，跟你们村就隔了几里地！”
“你敲诈外人也就算了，还敲诈起自己人来了！”
“你们这些人，挣死人的钱本来就不道德，也不怕祸及后代！”
江瑶本来一开始还忍着，可他们的话越说越过分，她便直接拖起尸体就往河边走，爷爷见状忙将她给拦了下来。
“算了，让他们走吧。”
死者的叔叔还算有些良知，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了江瑶。
“这大晚上寒风刺骨的，人家小女孩儿在河上忙活了几个小时，也不容易。”
江瑶接过钱，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岸边的小砖头房里，忙碌了一个晚上，就挣了两百块。
可她也不是每天都能挣到钱的，有时候捞出的尸体没人来认领，她和爷爷还要负责将这些尸体焚烧，然后将他们的骨灰埋到山上去。
她跟爷爷是这片河域的捞尸人。
每年光从河里捞出的死者没有一百具也有七八十具，有失足溺水的，有自杀的，也有被杀抛尸的，但真正被认领的没有几具。
爷爷说，捞尸这个职业，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做了。
大多数的人，一来是没胆量，再来是觉得不吉利，他已经干了半辈子了，他若不干，没人接班，那河里的尸体该怎么办。
*
江瑶蜷缩在自己的小木床上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起来工作了。
她跟爷爷的日常工作除了捞尸之外，还负责捡河面上的垃圾，夏季的时候，河面上漂浮着的饮料瓶会增多，卖了也能换点儿钱。
“瑶妮！回来！”
就在她撑着船在上游的拦截带处捡废品时，爷爷的声音突然从岸边传来。
江瑶只好掉转船头，朝岸边划去。
见爷爷面色严肃，江瑶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上岸后忙朝爷爷比划道。
【发生什么事儿了？】
江瑶是个哑巴，不是天生的。
小时候她被一帮顽皮的孩子骗到了山里，用绳子捆在树上好几天，被江家人找到时，就剩一口气了，但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江爷爷沉默了数秒，然后笑道。
“你亲妈来找你了。”
亲妈这个词对江瑶来说很陌生，她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但她却从来没想过要找他们，因为，没有哪对儿父母会将自己的孩子扔在河边。
江瑶丧着脸，转身就想上船，结果却被爷爷给拽住了。
“当年将你丢在河边的人不是你亲爹妈。”
江瑶身体蓦地一僵。
原来，她不是被父母遗弃的。
*
江家的院子并不大，只有四间平房。
江瑶回去时就看见一个身着紫色旗袍的女人正在跟养母聊着天，声音很温柔，很好听。
见她掀帘进来，对方忙从沙发上起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瞬间泛红了。
“瑶……瑶瑶。”
沐谦宁鼻子一酸。
面前的小姑娘，留着一头过于利落的短发，皮肤也因为常年日晒而变得暗黑和粗糙，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袖口处都磨破了……
同龄的孩子都还在读书，可她却每天在跟一堆尸体打交道，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小命也就直接交代在河里了。
沐谦宁走到女儿面前，颤着手想要去摸她，结果却被她给躲开了。
“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
江瑶知道生母是来带她回去的，可她却有些犹豫。
爷爷已经上了年纪，养父如今偏瘫在床上，养母身体又不好，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安心离开呢？
“瑶妮，你跟我来。”
养母突然将她拽到了隔壁房间，然后压低嗓音跟她说道。
“看到桌上的钱了吗？是你亲妈拿来的，一共五十万。”
“她还答应，会请最好的医生帮你爸看病，她还说，会帮忙寻找超儿。”
“瑶妮，妈也不想把你还回去，可是……你别怪妈自私，你若跟着他们回去，对你、对江家都好。”
江瑶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离开前，她朝爷爷和养父母磕了三个头，然后抬手朝爷爷比划道。
[我走了，你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下河，我有时间会回来看你们的。]
江爷爷笑着点了点头，可眼眶却早已湿润了。
“你一向听话，爷爷也不担心你，你亲妈说会带你去看病，等你会说话了，记得打电话告诉爷爷。”
江瑶用力点头。
跟着生母离开时，她从汽车的后视镜里看到，爷爷一边抹眼泪一边朝她挥手，妹妹则一直跟在车尾，朝她撕心裂肺地叫着姐姐。
如果她的离开能让江家的日子变好，那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
江瑶跟着生母回了千里之外的阮家，也见到了自己的生父，还有哥哥。
阮家的人并不似生母那般对她热情，即便跟她寒暄几句，感觉也有些假惺惺的，倒是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对她似乎有些热情过了头。
“瑶瑶，对不起啊。”
“过去的十七年，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一切，现在你回来了，我本应该把这一切还给你的，可是……”
阮家大少爷阮聆风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行了，你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没必要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关于过去的事情就不许再提了。”
阮南希眼眶一红，眼泪说来就来，她挽着江瑶的胳膊，哽咽道。
“瑶瑶，我比你早出生几个小时，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其实我一直都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如今也算如愿了。”
江瑶看向阮南希，这个霸占了她十八年位置的女孩儿，以后可能还会继续霸占。
说实话，她在明知道对方很无辜的情况下却不能完全释怀。
而现在阮家的人却在逼着她承认这个“姐姐”。
如果她不承认，那便是她不懂事了。
*
江瑶来阮家的第一晚，失眠了。
第二天就顶着一双熊猫眼出席了阮家为她举办的认亲宴。
宴会上来的全是芙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也有部分人纯粹是来瞧热闹的。
“听说，这丫头是被阮家的仇人给掉了包，直接扔到了河边，没被河水冲走也是命大。”
“瞧那模样，瘦的跟个竹竿似的，听说十来岁就开始下河捞尸体了，她那养父母就靠着她给人捞尸体挣的辛苦钱过活呢。”
“听说还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哎吆，这阮家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报应到这小丫头身上来了。”
“我还听说，这丫头命里带衰，但凡跟她走得近一些……总得倒霉，阮家接她回来那天，路上可出了不少事故呢。”
“啊！小姐落水了！”
佣人的一声喊叫直接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引到了游泳池这边。
江瑶站在游泳池边，发怔地望向水里。
阮南希明明前一秒还笑盈盈地握着她的手说自己已经开始学手语了，就为了方便两人以后交流，结果下一秒却突然跳进了游泳池里。
是跳！
她伸手拉她了，可对方却将自己的手给甩开了！
“噗通！”
有人跳了下去，是她的亲哥哥阮聆风。
这时，佣人突然跳出来朝她发难：“你干嘛要推小姐落水！小姐都已经把阮家小姐的位置还给你了，你为何还要针对她！”
江瑶闻言倏地瞪大了眸子，她何时……推阮南希下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