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之中,似有无数把透明无形的细小利刃出现,随着程闲的一嗓子,直杀向黑衣冥差。
他开的第一个窍。
是嘴。
效果嘛,近似于言出法随。
就是有一点,从他嘴里说出去的,只有“杀”字才有效果。
这让程闲有过好一会儿的失落,不然的话……“打钱”、“吻我”,这些美妙的语言将会有多么美好。
夜色下,小院里出现了阵阵疾风。
黑衣冥差显然没有料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他才刚刚闪身出现在程闲背后,一击落空之余,连忙退出数步。
他自然看不见那些无形的刀子。
但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迫使他不敢硬顶。
“你敢对我动手?我乃轮回阎罗座下甲等冥差,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他们四位见了我也需客客气气!”
冥差低吼了声,听上去愠怒八成,惊惧两成。
回过头,程闲拧了拧眉峰。
他不太理解对方这话啥意思,合着自己就得任凭宰割?
他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冥差挺了挺腰杆:“三天前就与你说过,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不然若是真想取你性命,借这一域判官的生死薄添上几笔,你以为你能活?快快束手就擒,许给你的条件依然不变,下辈子锦衣玉食,一帆风顺,还要再反抗,那就等着魂飞魄散,去地狱受万劫之苦!”
说这番话时,冥差威风凛凛。
看样子,不太像是刚打的腹稿。
大概率之前也用过类似的方法。
威逼加利诱,太阳底下果然就没有新鲜事。
程闲也不急着再动手,刚才那一声虽然没有伤到对方,但不妨碍他得出实力对比的判断。
既然妥妥的稳赢,那……
酥酥没给他的答案,他也就指望从这位身上拿到。
他故作思考模样,转而问道:“要不你先和我说说,为什么给我开这么好的条件?容安市不大,可也有几十万人,我该不是你们随机挑选出来的幸运儿吧?”
以甲等自居的黑衣冥差面露出一丝窃喜。
这种习惯亮出靠山后台来平事的家伙都有一个通病——脑子大多不太好使。
因为办事不需要动脑!
他以为已经震住了程闲,便倨傲道:“你就当你是幸运儿。”
嚯!
听到这不拘一格的答案,程闲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对牛弹琴。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喊出了第二个杀字……第三个……第四个……
杀气如雷霆雨露。
黑衣冥差浑身一颤,连再破口怒斥的余力都缓不出来。
他拼命的在小院里闪转腾挪,像极了和空气斗智斗勇。
直到程闲喝出第六个杀字。
他的脚步终于没办法再跟上,只在顷刻间,他那身飒劲十足的黑衣服被戳成了块破布。
再接着,大概是由于重伤的缘故。
他对小院原本的浓郁杀气也失去了防御能力。
肉眼可见的,他原地瘫软下去,虽不见血渍,但生机消散的相当明显。
饶是如此,他的精神意志倒是仍然很强壮,尤其嘴还是很硬。
他怒不可遏道:“你会为你此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一束诡异的紫黑色光芒从他腰间升腾而起,将他整个身躯都包裹其中。
程闲看的清楚,这货要跑!
五丰巷的土地公之前提过,这冥差的硬实力比不过他,却会拘神这种厉害的术法,那稍加思考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拘神并非冥差自己的本事,而是借用了外物。
现在看,这个结论不假。
那冥差的腰上挂了块像是打了蜡的黑色小牌牌,掖在了衣服里面,也在这时才露出真面目。
“杀!”
程闲又喊了声。
周边杀气盎然的瞬间,他人也冲了过去。
他能保证杀气可以干掉冥差,但无法确定那副尸体会不会被紫黑色的光带走。
为防万一,他情急之下对着那块牌子也喊出了一个杀字。
接着。
在他还没发现到有任何不对劲的端倪时,原本还硬挺着不肯低头,语气极其猖狂的冥差忽然原地一哆嗦。
他没死。
只是精神状态如同坐了过山车。
失去了最大的底牌,他也就没有了愤怒的底气。
心窝里,剩下的唯有恐惧。
他难以置信的一寸寸偏过头来:“你……怎么敢?你就不怕阎罗大人?不怕无常索命吗?”
程闲没有理会,而是一把将他腰里的那块令牌摘了下来。
黢黑如墨的令牌半个巴掌大小,底部镂雕着锁链,顶部,握在手里凉凉的。
他反问:“这东西是什么?”
冥差抿了抿嘴,答道:“拘神令,大人赐给我的,能管住人间土地山神河神之类的嘴,遇见不懂事的,还能做个镇压之物。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程闲没搭茬,继续问道:“还有呢?刚刚那些光什么情况?”
濒死的冥差脸色发苦,求而不得似乎是让他有了不咽气的执念,他边答边问:“拘神令连通地府冥渊,有大人的气息加持,那光是接引我回去的,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怕么?我可是冥差,你死了以后归我等管,你难道没听过这些名号,不知道其中利害吗?”
程闲依然不理不睬,他拿着拘神令玩了会儿,发现自己完全不会使,便再问道:“这东西有没有个使用手册什么的?”
冥差懵了懵,恍然有种屈辱感。
他想起了自己拿枪指着眼前年轻人的脑袋。
后悔当初没一枪崩了他。
却在这时,他看见程闲认真的对视过来,道:“不如这样,你叫我这玩意儿怎么用,我给你想要的答案,交易,你懂伐?”
冥差点了点头:“滴血认主。”
程闲呵呵一笑:“老套。”
他收下了拘神令,当做是战利品揣进了口袋里,然后从家中搬出那张小竹椅,靠着冥差坐了下去。
通过某些在夜色中极难发现的细节可以看出,他的真实想法远不及表面的这般风轻云淡。
他的小腿肚子在微微颤抖。
他两只手的十根指头由于太过紧张有点使不上力气,搬凳子甚至需要用手腕架着。
“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我得缓一缓。”
程闲讪讪笑道,背抵着靠椅长抚胸口。
他先是深呼吸了好几息,仔细回想有没有什么事遗漏掉,直到再三确认完,才重新说道:“第一次打架,有点不适应,你这家伙也是个愣种,怎么开打之前也不和我对喷几句垃圾话,我也好有点预期,调动情绪亢奋点。”
冥差:???
他没太明白这转进是怎么回事。
却听程闲继续道:“实话说吧,我一早就知道肯定能弄死你,也必须得弄死你,可我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你知不知道这事有多难?不过现在想想,也还行,你既然不是人,我也没必要有多少负罪感,更何况还是你先动手的,这事我占理。”
冥差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莫名想起了四个字。
杀人诛心。
果然!
程闲开始了:“我本来是不大想和你说的,可这话和巷口的土地公讲有点不合适,他是个神仙,本质上和你差不了多少,而且好歹也帮过我,所以还是你听着吧。我是真的挺慌,就想说说话,你别嫌我啰嗦哈……我这人从小就有的毛病,紧张过度要么变闷葫芦,要么就话讲不停。”
顿了顿,他给自己下了个结论:“心理素质太差,还得多磨练。”
程闲看向了冥差,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冥差觉得很苦。
想死。
可离死好像还得有一会儿。
便只能听程闲继续说:“其实这也是老祖宗的遗传,咱们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人啊,就是喜欢讲道理,刚刚我已经说了,杀你是我占理,现在我得和你说说,你死也是应该的。你想想,你不分青红皂白的跑我家来要强买我的灵魂,我不卖就要魂飞魄散,这是不讲规矩的嘛,一看你就是习惯仗势欺人的货色,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冥差一动不动。
程闲弯腰帮他点了点头。
合理的发泄方式有助于排解内心的焦躁。
他的小腿肚子不抖了,手劲也恢复回来。
到底直面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它!
而至此刻,或许是回光返照,冥差终于攒出了一口说话的力气,他努力的支棱起脖子,很辛苦的又一次重复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怕?”
讶异了眼对方还能说话。
程闲看着那副墨镜,莫名觉得有些可笑。
他轻吐一个杀字。
等待身边的气息彻底断绝之后,才抬头看了眼桃树枝桠间的一轮皓月,悠悠说道:“我当然怕啊……没看我一直等着救你的兵来么。”
冥差到死都没人来救,侧面给程闲提供了两个信息。
其一,他的死活,不是大事。
其二,所谓的三日之期,乃至自己的死活,也不是大事。
他虚头巴脑的迟迟没扼杀了最后一口气,主要是为了验证第二个猜想。
第一个,只是单纯的假设,毕竟在他看来,玄学背景下,这冥差既然是来执行领导的命令,又带着拘神令这样的东西,是死是活,总该会在某个地方留下印记信号之类,类似生命垂危时,一盏长明灯的火苗会颤抖着作熄灭状。
现在来看,这冥差死了,大概一切照常,并无影响。
至于那位名号轮回的阎罗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或许是真要和酥酥说的一样,需要知道的时候,自然也就会知道。
就这么在小院里守了小两个钟头。
已经彻底安心的程闲逐渐又变得不安起来。
按照土地公所说,冥差是地底下来的办事员,并不是纯纯的人类,那以正常的逻辑思考,他死了之后甭管去哪,难道不该消失于人间吗?
怎么这尸体……
还在小院里躺着!
程闲起身,犹豫再三后,试着碰了过去。
接触的一瞬间,那股独特的冰凉就像是一把利刃直挺挺插进了他的脑袋。
在火葬场里送走过双亲。
程闲对那种触感并不陌生!
“这他妈……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