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5)(1 / 2)

第四章(二十五)

推门进来的是球队首席队医。他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在守门员教练旁边的沙发空挡坐下来,屁股还没挨着沙发的边,就赶紧把手里的两页纸递给了言良成。

——在这个为赛前预备会作准备的碰头会之前,队医必须就队员身体状况和竞技状态向主教练提供尽量详细的书面报告,这也是尤慎订下的规矩。这个新规定从一出台就受到了队医们的欢迎,尤其是当他们发觉尤慎不仅仅是嘴上喊喊口号而是很尊重他们这些专家的意见时,他们就更加拥护这项新措施。

言良成接了报告,却没马上看。他问道:“小庄没事了吧?”

首席队医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几口凉茶水,才抬起汗漉漉的脸说道:“应该没什么事。缝了七针,中度脑震荡,得住几天院。老王还在那里守着,有什么事他打电话。”他指了指言良成手里的两张纸,解释道,“报告午后就做好了,本来说见面就给你,结果后来事情一忙什么都忘了,跟着我从基地到了医院……”

言良成点点头没再说话。

吴兴光和领队一整天都不在基地里,完全不知道基地里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吴兴光恼怒地瞪了言良成一言,这个代理主教练竟然把这事没及时告知他,言良成到底想干什么?!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追究言良成的不是了,急惶惶地问道:“小庄怎么了?”

首席队医还没来得及说话,助理教练就说道:“他在训练和人起了义气……”

急火攻心的吴兴光没把话听清楚就追问道:“和谁起了义气?!”他要看看,到底是谁给了那肇事家伙胆子,竟然敢在这个时候惹出这样大的祸事,要是一队之长被人在训练里下了黑脚,那事情就真正闹大了!

埋头看报告的言良成撩起眼皮瞟了脸皮都有些泛起红潮的吴兴光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是庄宪,是二队的庄晓。”在下午的分组训练赛里,二队的庄晓不慎把头磕到球门立柱上,额头豁出老长一条血口子,血当场就糊了半边脸,连神智都有些不清,两个队医紧急处理了他的伤口就赶紧朝市里的大医院送。也就是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下午就该送来的医疗小组评估报告耽搁到现在。“不说今天一队在放假,就是在训练,还有谁敢和庄宪起义气?况且,”他拍了拍手里的报告,“庄宪上午就找了队医,说他的肩胛老伤发作。这里还有队医的处理意见——‘建议休息一周,不可进行力量练习和对抗练习’。”他盯着报告,又抬了头看队医,似笑非笑地说道,“一个小时我才看见庄宪那辆奥迪小车开进基地。要不是看了这报告,竟然不知道他今天上午还专门回了一趟。”

首席队医倒没什么,他原本就知道这点小手脚瞒不过言良成,只是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可吴兴光却被噎得半晌出不了声,好半天才喏喏地说:“言指导,你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要是闷头不出声,或者言良成还不会立刻发作,可他这样吞吞吐吐地一解释,言良成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腾腾望上冒的火气,他猛地把那两张纸啪地一声拍在茶几的玻璃几面上,铁青着脸,满是血丝的眼睛直盯着吴兴光,一字一句地问道:“那吴总经理你是个什么意思?”

吴兴光惊骇地望着言良成,下意识地喃喃地为自己辩解,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言良成也不在乎他了些什么,“庄晓病假,周健病假,李晓林病假……”他把请假的人噼里啪啦地数下来,再掀起纸来看下一页,冷笑着说道,“这里还有个高劲松,‘膝盖肌肉疲劳,脚踝韧带轻微拉伤’,也是病假,也要休息一周!很好,很不错,昨天比赛的十一个首发队员有五个伤病了。吴总经理,他们的伤病你知道不?”他突然扭脸问一脸不自在的首席队医,“假条呢?他们的假条呢?我就看见李晓林的假条,高劲松的假条在哪里?还有庄晓和周健的假条,又在哪里?!”

旁边的几个人都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质问吴兴光。

守门员教练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什么病假?”他终于醒悟过来言良成在说什么。六个主力伤病,这比赛还怎么踢?!

言良成突然扭脸问一脸不自在的首席队医,“假条呢?他们的假条呢?我就看见李晓林的假条,高劲松的假条在哪里?还有庄晓和周健的假条,又在哪里?!”

脑筋还没能厘清眼前这状况的队医听到他发问,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咕噜了两句。

“这么说他们是才从你那里拿走假条的?”

领队见这事越闹越大,想说两句话来缓和一下屋子里的紧张气氛,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是“魏鸿林也请了事假”。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他这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言良成听领队这样说,反而安静了下来。他紧绷着嘴唇,从已经被打翻的茶水浸的烟盒里掏出了一支烟,颠来倒去看了看过滤嘴和烟头上是否被水给浸泡过,就把这支烟撂到烟缸里,又掏出了一支,再检查一回,再扔进烟缸里。临时助理教练掏出自己的烟连烟盒一块儿递给他,他也没接,只是在湿烟盒里找。末了他似乎找到了一支还能抽的,把纸张都泡地开裂的过滤嘴扯下来扔掉,再把光头秃尾的烟卷塞进嘴里,又从衣兜里摸出打火机,自己给自己点上,喷着烟雾仰身倚在沙发靠背上。

所有人都没说话。吴兴光耷拉着眼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临时助理埋头研究着自己的工作笔记。领队还在为他那句不合适宜的话而暗自懊悔,并且希望能找到一个打破眼前僵局的机会。他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守门员教练——守门员教练和言良成搭档了半年多,这个时候应该能说上话。可守门员教练垮着个脸盯着窗户外,压根就不搭理他。球队里突然出现这么大面积的“伤病”,而且有病带伤的队员全部是昨天晚上首发上场的主力,要是没人在中间捣鬼,谁能相信?谁会相信?他蓦然间觉得吴兴光在有些事情上瞒着他,而且这事情还肯定不会小,再联想到即将入主雅枫的程德兴还有他那助手配备齐全的教练团队……他恼恨地扫了吴兴光一眼——咱们走着瞧!

现在言良成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摊开了自己的工作笔记看了看,再在上面记了几笔,问道:“吴总,这场比赛,俱乐部是个什么打算?”他这样问是有目的的。对于武汉雅枫这种中下游球队来说,和强队硬碰硬显然是一种不理智的愚蠢行为,但是象四川宏盛这种送上门来的落水狗,不欺负也实在说不过去,但是打不打落水狗的决定权在俱乐部。

吴兴光沉默了半天,才说:“集团公司的意思,……是要我们坚决拿下这场比赛。”他抬起头来望着言良成,等着代理主教练的奚落和挖苦。没办法,即便言良成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下来,还得陪上小心和好言好语不让言良成当下就撂挑子。哎,谁让他要顺应队员的呼声去邀请程德兴呢?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招来的罪。

言良成点着头应了一声,又在笔记本上写了句什么,再环视屋子里的人一圈,慢慢地说道:“如今球队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星期天的比赛要赢球,我想这是任谁也不能打包票的事情。我只能说‘尽力’。”

没人反对他的说法。言良成这个代理主教练已经彻底失去了球队的控制,吴兴光也没法马上就让那些队员规矩下来,这种情况下谈论赢得比赛只能是个笑话,现在唯一能的事情就是尽量让这场比赛别输得太难堪。事实上,大家都认为言良成的说法已经为俱乐部保存了很大的体面。

“吴总,这里散会了你去队员那里把各人的请假条都收上来,顺便告诉他们,请假的人就不用参加预备会了,假如他们还是要来开会,你让他们就带上耳朵,不用带嘴。”言良成没去看急忙点头的吴兴光,又转头对守门员教练说,“小李参加比赛没问题吧?”小李就是球队的一号门将,是守门员教练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

守门员教练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言良成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不过他马上明白过来,感激地看了言良成一眼,然后说道:“还不能肯定。”言良成这是在保护他的弟子,假如他们师徒俩人也打算离开武汉雅枫,那么不卷进这场风波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吴兴光和领队彼此对望了一眼。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感到愕然。几个主力预备缺席星期天比赛的事情他们上午就知道了,但是这中间没有提到一号守门员啊,怎么忽然间他也有伤病了?他们也立刻就明白过来言良成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该死的,要是大部分主力都缺席比赛,那么输得再难看也不关言良成什么事,这只能说明俱乐部的后勤保障还有管理出了问题。吴兴光几乎想把那个想出这种混帐主意的人掐死——那些笨蛋真是太愚蠢了,他们自以为得意的对付言良成计划,实际上是在把他吴兴光朝火坑里推。

言良成说:“那这一轮比赛小李也不用参加了。他今年一直没歇过,趁这个机会恢复下体能。”守门员教练应承了。

言良成又对临时助理说道:“这里罢了你去通知二队那几个尖子,让他们晚上参加预备会。”他看了看表,又改口说道,“你现在就去,要是有人已经外出了,就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回来。”他嘴角浮现出一抹调侃的笑容,对吴兴光说道,“昨天晚上有好几个队员表现失常,星期天的比赛就不用派他们上场了,让他们和身体不好的队员都呆在基地里看电视转播,顺便也好好地反省下自己。”

吴兴光除了点头说好,他还能说什么哩?他眨巴着眼睛盯着言良成脸上那戏谑的笑容,牙关咬得喀吧喀吧响。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言良成竟然还有这样的心计和这样的心思?换上一大把替补和年轻队员,比赛输成什么样都很难和言良成这个代理主教练拉扯上关系;闹事的队员通通不许去现场,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雅枫对他们的处罚,即便俱乐部出面辟谣,也很难解释清楚为什么关在基地里的全是主力。更糟糕的是,这这事肯定会上报纸,那些摇笔杆子的家伙可不会给雅枫留什么颜面。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家伙全部找来,挨着个地啐他们一脸唾沫星子!瞧瞧他们办的这些好事!

散会时言良成喊住了队医。

弄虚作假被人抓了现行的队医搓着手只是笑。从做这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事是纸里包不住火。不过他倒不心虚,也不害怕言良成和他翻脸。事情明摆着,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知道这事的背后操纵者是谁,也能猜到这事多半还有俱乐部方面的认可和撑腰。言良成总不可能把一肚子邪火发在他头上吧。就算言良成要发火,队员、俱乐部、吴兴光和程德兴都能成为这通怒火的发泄对象,他甚至干脆就把这事捅到媒体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旁人去评论……

看言良成浑身上下东拍西摸,队医就明白他是在找烟,就掏出自己的烟给他递了一支,又帮他点着火,顺手就把烟盒放在茶几上的干净地方,等着他问话。

言良成喷着烟雾问:“高劲松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上午还在基地里远远看见过高劲松两回,也看见高劲松和李晓林一块儿坐车出了基地,可李晓林的假条现在就在他的笔记本里夹着,高劲松的假条在哪里?再说他也不太相信高劲松在诈伤,要是他真心想和自己过不去,昨天的比赛里他还那么拼命干什么?

队医把高劲松的情况简单说了一回。

言良成思索着问道:“他的膝盖和脚踝真的带伤?”

“根本我们的检查来看,他没事,只是昨天比赛里拼得狠了一些,肌肉有些疲劳。”队医说,“这种情况下队员一般都受心理暗示的影响,是身体对过度疲惫的自然反映。我看过值班队医在他下午理疗时的病况笔录,从上午他来检查到下午理疗这段时间里,大概六个小时吧,他的膝盖和脚踝都没有再出现那种反应。所以我基本上能肯定这是他身体给他的某种暗示。”

“也就是说,他的膝盖和脚踝其实是没有事?”言良成听不大懂队医的话,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在没有得到进一步的详细资料之前,在没有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之前,可以这样说。”队医滴水不漏地说道。

言良成笑了笑。但是笑容马上就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再问道:“这就是说,在进一步的检查之前,你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在撒谎?”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队医皱起了眉头,斟酌着该怎么回答,然后他审慎地回答道:“我不能肯定高劲松是不是在撒谎。不过,假如他要撒谎的话,他应该找个更恰当的借口,而且在检查时他也该呼痛……你知道,这些球员栽倒在草丛里的痛苦表情既然能骗过裁判的眼睛,那么骗骗我们也不是太难。”

原本木着脸的言良成又被队医的风趣逗乐了。是的,队医的前一句话说到问题的关键,高劲松要不想参加比赛的话,他完全可以找个听上去让人可以接受的理由,而不是这来历不明症状不楚的膝伤踝伤。他现在能够大致肯定高劲松没有受伤。这让他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欣慰——至少高劲松还没欺骗他。高劲松是他和尤慎很早就看中的队员,要不是长沙沁园的股东们短视,他们冲进甲b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留住李向东等一拨晋级的功勋队员,然后招揽高劲松和张迟这些不得志的实力派球员,再用两三年时间把长沙沁园磨练成型,到那时即便不能说是纵横联赛,可成为甲a中上游球队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短视的长沙沁园。他在心里对那个已经消逝了的俱乐部唾弃了一声。

“高劲松也有假条?”

“上午和李晓林的假条一起开出来的。”队医点头说道。这在报告里写着哩。再说,队医室里还有原始的记录,要是言良成有兴趣,他现在就可以去把记录拿过来。

“他怎么没交给我?”言良成有些疑惑。既然两个人同时拿到了假条,怎么李晓林的在自己手里,高劲松的却没交给自己?就便他不好意思和自己朝面,也完全可以让李晓林转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