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七)
高劲松捏把着自己的传呼机,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和孙峻山解释刚刚发生的变故。是孙峻山给了他机会,让他从一个起早摸黑东奔西跑的商场业务员再次成为一个球员,而且,还是一个小有名气——就姑且承认他已经有点“名气”了吧——的球员,虽然这个过程中他自己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还有队友们的帮衬以及其他林林种种的各样原因,但是追根溯源,孙峻山对他的帮助最大,要是没有孙总,他现在还在省城那间租来的单间里煎熬哩,怎么可能跑到武汉来参加魏鸿林的婚礼,更不可能和武汉雅枫俱乐部草签什么合同——人家武汉雅枫知道他高劲松是哪棵葱?!
关铭山坐到了旁边的沙发里,呆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刚才他楼上楼下四处寻人时,就在宾馆大堂里看见高劲松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说话,虽然他不认识武汉雅枫的几个俱乐部官员,但是他认识尤慎和尤慎的助手言良成,还有那两个时不时举起相机的家伙,一看就是吃记者饭的人,所有的东西拢到一起,关铭山也就把这事情猜了一个**不离十。他思量了一下,然后问道:“尤指导叫你过去?”他在长沙沁园的熟人告诉过他,自打沁园决定不搞足球,尤慎就一直在为自己联系下赛季的落脚点,眼下看来,在赛场上指挥若定的尤慎在赛场下的动作也不慢。
高劲松没吱声。他压根没听见关铭山在问他话,只是唆着嘴唇想自己的事。
“尤慎是不是来挖墙角的?”关铭山再问了一回。
高劲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哪家俱乐部?”关铭山顺口问道。“除了那几家甲b里排头的俱乐部,别的俱乐部实力都差不太多,甲b里的行市指不定比乙级还乱,要是稍微有点闪失,球队指不定会到什么样的光景。你可得自己拿捏好。”收编了长沙沁园的新时代俱乐部水平再孬,至少也有一大堆熟人相互照应,可高劲松要是贪图尤慎画出来的那块大饼而另攀低枝,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凭你的能耐,没必要为了眼前这点钱去跟尤慎淌混水,就在新时代稳扎稳打踢上一两年比赛,多积累点经验多认识些人,那时候别说甲b,就是甲a也能随便划拉个俱乐部……”说着说着关铭山没了声息。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他这样说也不全是为了高劲松,更多的倒是为自己打算,除缺他们之间结下的友谊,还有他对高劲松的信赖——一个能踢多个位置的队友就能让球队的未来多许多保障。这个突然涌进他脑海里的认识让他没法再说下去,脸色也有些泛红,只好借着埋头点烟来遮掩。
高劲松倒没注意到这些。在他听来,关铭山的话都是为他好,要是他在新时代俱乐部继续待下去,即便没有孙峻山作靠山,有了关铭山和陈明灿这些熟识的老队友的维护,他也能确立自己在俱乐部和球队里的地位,要是没有大的波折和变化的话,待到这些老队员退役之后,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球队里的大佬,那样不单在收入上有保障,在俱乐部里也能说上几句硬气话,无论从哪方面看来,这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惟独可惜的是,他已经不可能再挑选这个看上去很美好的前景了。
“我已经答应了武汉雅枫,”高劲松用尽量平淡的语气把这个事告诉了关铭山。“合同也草签了,后天就要去雅枫俱乐部报到。”
“武汉雅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晕头转向的关铭山懵懂地问道,“是甲a的武汉雅枫?”
高劲松苦笑着点点头。甲b联赛里怎么可能还有一家叫“武汉雅枫”的俱乐部呢?那是违背足协制定的联赛章程的事情,即便是两家俱乐部暗地里有丝毫关联的关系都不行,一经查实,两家俱乐部都会被取消参加联赛的资格。
关铭山瞠目结舌地望着高劲松,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末了他才问道:“那,孙总那边,你准备怎么说?”
高劲松泄气地仰靠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愣。哎,怎么都不好说啊。他发愁的就是这件事。说是肯定得说,但是他怎么张得开这张嘴?即便他能张开嘴,可要是孙峻山挽留他呢?他最怕的就是孙峻山挽留他,自己根本就没法抹开面子拒绝孙峻山的邀请,那个时候,难不成他再跑去找到武汉雅枫,把钱退还给人家,就说自己还是想回头去踢甲b?可他怎么能抛舍下踏进甲a联赛的机会?
他懊恼地长长吁了一口气。要是自己的合同不是草签而是正式签订的话,那该有多好,这样的话他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事了;要是长沙沁园没那么爽快地答应新时代俱乐部的收购建议,他也能顺顺当当地走进武汉雅枫;要是……
他手里的中文传呼机突然嘟嘟嘟地鸣叫起来,荧光屏也跟着亮起来。
“速和我联系。急。孙。”
他几乎想把这东西扔到门外去。他要是没这传呼机就没事了,那样他就能假装不知晓孙峻山在找他,待后天到雅枫俱乐部办妥诸般手续,再把这当作喜讯告诉孙峻山。
关铭山的手机也响起来。他望望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又瞄了高劲松一眼,就接上了电话:“孙总,是我……我还没找到小高,不知道去哪里了……魏鸿林那边我也在电话里问过,”他笑着说道,“魏鸿林已经教人灌得舌头都囫囵不过来了,电话里朝我直嚷嚷着,说明天早上抢新娘一定要带上鹅蛋粗的铁棍——他准备去撬新娘家的门……”电话那头也传来好一阵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听得十分真切,听得出来,孙峻山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小高不在他那里,那边喝酒的都是魏鸿林的老弟兄,小高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们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和大堂服务台还有楼层服务员都打了招呼,小高一回来就告诉我……好,好的。那么,就这样,我收线了。”
电话刚刚挂断,关铭山脸上的笑容便没了踪影。他木着脸,眼神停留在墙壁上某个地方,只把手机在手里来回颠倒着,天线抻出来又按回去,手机盖开阖得啪啪响。
高劲松出了会儿神,站起来走到床头,拿起了床头矮脚柜上的电话,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在键盘上拨拉了几个数字。但是他几乎马上就把电话听筒给撂到电话机上。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拿起了电话听筒,就象手腕上挂着铅块一样,生硬地在键盘上用力锨着。
电话那头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他听到孙峻山的声音,嗓子一下就干涩起来,只咕哝了一句“孙总”,就说不下去了。
“喂,您是哪位?”孙峻山在电话那头问道。透过话筒,高劲松模糊地听见有人在大声地说话,似乎又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孙峻山高兴得连电话都没掩上便大声地说,“告诉他,赶紧告诉他,别再东一头西一棒槌地找饭碗了,下周就去省城报到。……记着让他带上几瓶好酒,不然别说合同,我连门都不让他进!”那说话的人乐呵呵地应了一句。“喂,您哪位?我这里正忙得四脚朝天,要是您的事不急,我回头给您挂过去。”这话是对高劲松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