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独自余她一人,在油灯烛影下清瘦许多,墨发挽成一个松松垮垮堕马髻,书架上弥漫着陈腐的檀香味,这些封卷都太旧了。
雪臂上仅仅挂着一只朴素的玉镯,支撑少女的双颊,连灯火也耀不住玉的光泽,面无半点胭脂色,很是干净,皇帝进来时并无人与她传报,他拾步上阶“朕何能渡卿?”
张拂莘起先是几分惊怯,悠悠转过身来,一本佛经“啪嗒”一下掉落在地,欢喜一点点晕染开来“陛下,您来了。”
空气中是密不透风的闷,他难得带笑“给朕说说你的劫。”
“一是思念,二是无妄,三是迷惑。”她声音回荡在檀香气之间愈是飘渺,穿着青色的莲花襦裙,更显淡雅恬静。
皇帝望着她清减的下巴,点头“继续。”
“玲珑骰子安红豆,妾却不知道陛下是否还生气,只能日日盼君安好,听说陛下将楼才人赐酒,代表了这场无妄之灾已经过去,便很迷惑您为什么没把妾找出去。”张拂莘的眼角淡淡湿润惹人怜惜,她微微抬起头。
他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了她的眼角“朕现在不就来找你了,但你得想办法给自己一个脱身回去的法子,不然,朕可以将你永远摁在深渊底下,就是插翅也难飞上来。”
正是一句“潜凤出深渊”将她困到现在,好容易得到一个扭转的机会,她的脑袋在飞速的运转着,于是温婉一笑“妾身粗鄙万不敢担那凤身,不过妾还能像上回一样,给陛下讲故事。”
“佛法无边,妾不敢浮躁,潜心学佛,将大乘佛教讲的离相无往归纳起来,参透部分小乘佛教讲的十恶业十善业,认真抄写四十二章佛语典录,全都在这三本书里,还请陛下过目。”
想早年在闺阁里时,四书五经也全靠她自学成才,家里没有专门请夫子先生的条件,兄弟们都是去私塾上课,带回来的书籍,她总是软磨硬泡或求或抢,拿到那些书以后,她学会自己圈画,归纳,抄写,背诵,理解注释,偶尔缠着母亲来问,这些都是多么枯燥与艰难的岁月才练就的意志。
皇帝拿起她的佛本翻开,想看看到底是不是花架子,没翻两页就看见她的字体在油灯下更显狰狞,于是不留余地挖苦“字真够丑的,没人教过你书笔?”
张拂莘很老老实实回答道“没有,在家时仅学《女德》《女训》等书籍,以女红为主。”
皇帝怀疑道“那你上回讲的《九章》与《方舆胜览》又从何而来呢?”
张拂莘的脸上窘迫微微发红,把头低着“都是偷学而来,妾自知资质愚钝。”
皇帝不过嗯了一声,将眷抄的佛本扔给她“这字写得污朕眼睛,你来讲吧。”
张拂莘裙上的莲花轻摆,盈盈一笑“大乘佛法的最高境界是离相无往,简而易之来说便是心如止水,行相之下的内在不定于一,不定于彼,不定于此……”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皇帝摆了手“罢了,你不用讲了,朕不想睡在陈破阁楼。”他胡衡从来不信命,不信天,不信神佛,但也抱有一些常理敬畏之心,下古迦毗罗卫领悟出的智慧,能被世人供奉,自然有其道理,不过是一门学识,从来不认玄乎。
张拂莘目光移开佛本轻声“陛下累了,妾给您讲耶输陀罗的故事好吗?”
皇帝靠在太师椅上问“这是何人?”
张拂莘素手慢慢合上本子,微微一笑“说佛只知罗睺罗母这个名字,并不知耶输陀罗,她正是罗睺罗的母亲,佛陀的妻子,美丽的天臂城公主。”
“在一个天空湛蓝,鸟语芬芳的晴朗日子里,耶输公主在一场比武大赛中,看见了年轻英俊的悉达多王子,悉达多王子以超群的武艺打败众多对手,获取了她的芳心,十六岁那年,她顶着羡慕与嫉妒的目光嫁给了王子,婚后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卓越却又忧郁,眼神中总是流露出茫然与仿徨,耶输公主怀上了孩子,一天夜里丈夫却悄悄离开,不留一丝音讯,公主只能白天孝敬公婆照顾孩子,晚上与孤独和眼泪相伴,甚至城里流言四起,说王子出走是因为王妃怀上的并不是王子的孩子,这些恶意和诋毁传到了她父母的耳中,父母说'你回来吧,不管如何你是我们的孩子,一国公主,凭你美貌与才德,怎么会重新找不到好人家呢?',耶输陀罗拒绝了,她遵循妇德,独自抚养罗睺罗,中途有刹帝利王向她求婚,耶输陀罗不为所动,她得到了悉达多苦行修炼的消息,毅然决然解下自己的华衣与珠宝,换上清贫的服饰。”
“后来呢?”
“后来在罗睺罗长大时,悉达多成道为佛,终于回到王宫,去见耶输陀罗,早已没有了牵挂与爱慕,面容是沁入骨髓的冷静和安详,耶输陀罗感到了揪心的疼痛,佛陀将儿子从耶输公主身边带走,传化为佛,耶输在痛苦下,最终也选择了皈依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