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暄闷哼一声，门牙竟也被打落，吐出一口血水来，却兀自狂笑不止。

狄仁杰见状，忙阻止二人，喝问道:“你与安乐公主并无仇怨，为何要加害于她？”

“她知道了我的秘密，借此让我谋害武承思，这样也就罢了，她敢用忆霜的性命威胁我，我定不会坐以待毙！”

忆霜乃是杨夫人的小名，众人虽知杨暄与继母苟合，将父亲残忍杀害，可如今听他言语间对继母的变态心意，众人也都觉得不齿。

“那日我被杨晓叫出去，故意喝下他放在壶中的迷药。待他走后，我本想去暖阁一探究竟，谁想正好撞见杨晓与武承思大打出手。”

杨暄冷笑一声：“我虽不知他为何要取武承思性命，不过武承思死活与我无关。早在接到李裹儿命令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除去她。”

“宴会当晚李裹儿定会派出不少凌雪阁杀手支援，这天晚王府守卫松懈，正是杀她的最好机会。”

“我孤身潜入王府内，正要接近书房时，却见到一人急匆匆走来，正是同我说身体不适早些回去休息的忆霜。”

“我疑惑她为何来此，便潜伏在屋顶听她二人对话。没想到我竟与她心有灵犀，都想杀死李裹儿这个毒妇。”

“我虽看到了机关，可这玩意毕竟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失效。等到忆霜走后，我便潜入房内将这毒妇一刀带走。”

“临走前我察觉有人一直在暗处窥视，便想着要杀人灭口。我本以为凌雪阁的精英都已倾巢而出，没想到王府内还有这等高手，我自知再缠斗下去会引来他人，便使了点手段逃之夭夭。”

“若非我误以为杨晓是忆霜的亲子，为了救他冒险来这大理寺，只怕这世还没人能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杨暄语气中大有懊悔之意，并非是为自己犯下的杀人恶行，而是在懊悔完美犯罪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才被发现。

周玄冷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你不来大理寺，我与狄大人也迟早会查到你的罪状。”

狄仁杰听他陈诉罪状的过程中颇为沾沾自喜，心知此人已是罪大恶极，无药可救，想也不想，当即下令道：“犯人杨暄，私通继母谋害亲父，再加杀害安乐公主，罪无可赦，责令午时推去午门处斩，以儆效尤！”

周玄知道狄仁杰为人宽厚，若是罪犯身有难处，不得已而为之，再加有悔过之意的，他通常会从轻处罚。

可当下让狄仁杰直接下了斩首令的，杨暄还算是头一回，可见一斑。

李元芳也有些诧异，斟酌道：“大人，是否要先告知陛下，再做定夺？”

“不必了，陛下已将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理。周大人，稍后我便进宫将整个案件告予陛下，行刑之事便由你亲自监管吧。”

周玄欣然领命，暗中却想：狄仁杰如此急于给杨暄定罪，恐怕也是为了避免武则天龙颜大怒，一气之下便将杨家满门抄斩。

杨国忠是张易之的外甥，托了这位男宠的福，杨家在朝堂也算是占有一席之地，姑且算是李唐皇室和武氏宗族互相斗争的缓冲剂。

死了杨暄一个人不要紧，若是杨家因此被牵连满门，缓冲剂没了，朝堂又不知是哪样腥风血雨。

即使世界线产生变动，狄仁杰却还是那个心向李唐的丞相。

遥想到几年后便会发生的神龙政变，周玄心底也对狄仁杰生出不少钦佩之意。

这个丞相之位，坐去实在不易。

思绪转瞬即逝，此刻离午时也只剩下一个半时辰，周玄屏退脑中杂念，一时间也没再有心情去分析朝堂局势。

等到杨暄的头颅被大刀斩落的一瞬，周玄的心才终于定了下来。

念及他的身份和官职，一早备好的棺材也立马抬了来，由着几个从其他地方赶来京城的杨家族人料理后事。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除了午门留下的那一滩血迹之外，好像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周玄正准备离开，视野里却浮现一点红，好如蝴蝶展翅，照亮人的眼睛。

他自然识得那人，对她出现在行刑现场也丝毫不觉意外，迎去道：“杨姑娘。”

自从几日前周玄从后园中挖出杨国忠的尸体后，杨晓与杨暄两兄弟作为疑犯被捕入狱，杨夫人更是闭门不出不问外事，这偌大一个杨府的事情，竟是落到了她这样一个姑娘头。

直到今日杨暄问斩，杨家族人派了几个男丁赶来料理后事，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十七八岁的杨玉环至今也不明白，这平素看去待人和气的杨暄，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私通继母，谋害父亲的大坏蛋。

杨玉环见着周玄，先是一愣，这才行礼：“奴家见过周大人。”

几日的疲惫对面前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毫无减损，杨玉环星眸如水，仿佛能洗去人心中的所有烦闷。

周玄微微笑道：“我观姑娘神情，似乎怀有心事？”

杨玉环点点头，眼神里蕴含了一丝期待。

周玄自然不是不解风情之人：“不如我陪姑娘走走，姑娘若不嫌弃，可将心事告知。”

与周玄漫步在长安城的街道，杨玉环不知怎的，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来，有他相伴，所有的迷茫都不复存在。

“我听说兄长不喜欢从前的嫂嫂，也不喜欢现在的嫂嫂，喜欢的是个已经嫁了人的公主。周大人，为什么兄长不能娶为公主为妻呢？”

男女情爱是一回事，婚嫁又是另一回事，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周玄微微愣神，反问道：“姑娘这样问，可是有心仪之人了？”

杨玉环摇摇头：“我此次来京，是兄长想为我说一门亲事，我本想着兄长给我介绍的郎君定是人品与才貌双全的，兴许我便会喜欢。可现在看来，我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关键是他喜不喜欢我。”

她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因着容貌出众，对婚配更是多了一层向往。

周玄静静地看她，只觉得与往常无异的街道骤然有了几分生气。

她见周玄注视着自己，便也报以展颜一笑，眉眼中脉脉温柔，仿佛时光凝固在心头。

“姑娘天生丽质，定会遇到情投意合之人。”思及若干年后马嵬坡的惨剧，兴许在平行世界里，杨玉环能改变嫁入帝王家的悲剧命运。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我与姑娘相识一场，也赠姑娘一句话，以姑娘的心性，若是能避免，最好还是离王公贵族远些。”

杨玉环似懂非懂，忽而轻声道：“周大人应当不算王公贵族罢。”

周玄一怔，骤然回首看她，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任凭微风吹拂泛红的脸庞。

好像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