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落时分,车子停在一片山脚下。年轻人从车里取了背囊,扛起一把步枪,随便带上几个弹匣,便徒步上山。
一路无言,唯风声呼啸。等他来到半山腰时,太阳完全落进地平线,夜幕降临。年轻人只有停下来,从附近的树林里找来枯枝生火。
片刻之后,篝火熊熊,火光照亮了山腰的一角。年轻人坐在火边,步枪随意放在脚旁,他在火堆上架了口锅,拧开水壶,把水倒进去。
藏区水是煮不开的,他也不在意,等锅里腾起热烟时,便从包中取出一包速食泡包,撕开封口,将里面真空保存的汤料倒进水里,再用一根勺子搅动。片刻之间,浓郁的香气就在冰冷的空气间弥漫开来。
年轻人又拿出了几个食物罐头和面包,这些东西,就是他今夜的晚餐。
却在他要享用食物的时候,脚步声响了起来。从身后树林中传来,伴随着枯叶枯枝被踩断的声音越来越响,终于,有个伛偻的身影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火光下,年轻人看得分明,是个老僧。
不是藏区的喇.嘛,而是穿着僧袍的和尚。老和尚头顶的九个戒疤在火光下异常明显,如果这是在内地的寺庙,那倒是不出奇。
可在藏区里看到个中国和尚,就有些古怪了。年轻人明显愣了下,然后笑道:“大师从哪里来?”
“自然是从来处来。”老和尚一开口,就是地道的京片子。他微笑走近,只见和尚眉白须白,年纪已然不小,可走起路来倒不慢,可见身体仍然硬朗。
年轻人听他这么说,知道他不愿意说真话。也不生气,让过一边说:“大师一起取个火?”
“那敢情好。”老和尚也不客气,在火堆边坐了下来,伸手在火边取暖,还深吸了一口道:“好香,施主若不介意,可否施舍老和尚一口汤喝?”
年轻人摇摇头,道:“那是鸡汤,只怕不合适。我这有面包,大师吃点?”
“无妨无妨,鸡汤更好,补身。”老和尚眼睛放光,一脸馋相。
年轻人皱眉道:“出家人不是吃素的吗?大师开荤,也不怕修行白费?”
“修行修行,修的终究还是心。若我佛在心,喝口鸡汤又如何。反之,若心中无佛,天天唱佛难道便得真如了?”老和尚笑道。
年轻人竖起大拇指说:“大师若是在以前说出这番言论,非得把那些得道高僧气死不可。”
和尚摇头:“若已得道,又岂会妄动嗔怒,施主这话矛盾。”
年轻人耸耸肩,拿出一个不锈钢碗,用勺子在锅里舀了些汤盛到碗里,又分了些面包一并递到和尚面前。老和尚丝毫不客气,拿起碗吹了几口气,喝上口汤,又咬了下面包,吃得不亦乐乎。
很快汤喝完,面包只剩下一小块。老和尚才问:“施主现在来藏区干什么,如今可不是观光旅游的时候。”
年轻人抬起头,看向隐约的山巅,说:“那上头有座庙,我妈在世的时候常常提起,说是年轻时来过一次,可惜就再没机会来此。她现在不在了,所以我打算替她走一次。好好看看,她当年看到的风景。”
“原来如此。”
“大师呢?”
老和尚把最后一块面包丢进嘴里,也指向山顶:“如你所讲,那山顶有座庙。那庙本应供奉神.佛,可如今,却给恶魔霸占了。我要到庙里走一趟,给那些恶魔讲讲佛法。”
年轻人一愣,道:“大师,你就不怕让恶魔一口吃了?”
老和尚拍拍手,合什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地狱?”年轻人摇摇头道:“大师难道不觉得,这个世间已经变成地狱了吗?”
“哦,施主何出此言?”老和尚从肥大的袖袍里翻出手来,手掌里,已经多了两颗橘子。他分给年轻人一个,说:“刚才林子里摘的,试试。”
年轻人看着那颗皮上都是疙瘩的橘子道:“有仇而不得报,不能报。此间于我,与地狱何异?”
老和尚摇头道:“若心在地狱,那么所见皆是地狱。所谓一念天堂,若你的心无法放下,纵使身在佛国,也与地狱无异。”
“大师的意思是,是要我放下仇恨?”
老和尚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这世间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善与恶永远是互相交杂一起的,之如有一人,年少时穷凶极恶,坏事做尽;中年时幡然大悟,从此行善积德。那么你说,这是一个恶人,还是一个善人?”
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不好回答,是吧?此人为恶,纵使行善,也不能掩去做恶的事实。然而行善,却能多少为他所做下的恶赎罪。所以看待一个人,一件事,不能仅看片面,便做出判断。”
“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因为我不是你,我不知道那恨对你来说有多重,有多沉。我只会告诉你,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去看,去听,最后才决定报仇与否。”老和尚拍拍肚子,站了起来笑道:“吃完,说完,我俩就此别过。那庙里如今被恶魔霸占,已经不是你母亲所到过,看过的那座庙了。年轻人,你还是回去吧。”
然后用一根树枝作拐,徒步上山。
不料才行几步,便听得脚步声,老和尚回头,原是年轻人扛着步枪跟了上来。老和尚摇头道:“难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当然有。”年轻人微微一笑,说:“大师说庙里已被恶魔霸占,那我更要上去,将霸占那里的恶魔通通赶走。”
老和尚把眼睛瞪得通圆:“赶走恶魔,可是你不是它们的对手啊?”
“问得好,大师要给恶魔讲佛法,凭的是什么?”年轻人笑嘻嘻反问,然后往前走去。
老和尚忙在后面追赶,示意李元乾不要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