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个这个”说不出囫囵话儿来。
刘璧说:“此事说来话长,稍后再讲不迟。”
他刚才打我一巴掌,现在我的气儿还没消,压根儿不想理他,于是继续对晏七行说话:“你,人长得蛮帅,功夫也不错,不过拿我的宝贝木环说事儿让我很生气,什么一千年不死三千年不朽的,世上哪有这种树?你当我是两千年前的古人什么都不懂,在这专听你胡说八道?喂,就算我真是两千年前的古人,脑子也比你灵光,别把我当白痴……我,分得清是非黑白,还有,无论什么事,”五指一旋回握成拳,“一切尽在掌握,你不用说些有的没的来混淆视听。聪明的就听我一劝,哪儿来回哪儿去,说不定将来有缘再见,大家还能点个头算是朋友,如果你不肯听劝非得撕破脸,我们三个一起上,三个对一个,恐怕你也讨不了便宜。”
这话说得――嘿嘿,很久没这么痛快随意地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了,超爽!
晏七行站在那儿不动,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悟,他在想什么?
风静静地吹过,寒冷的空气里充满了难耐的死寂,大家都在等待,在这种情形下能让大家等待的,自然是最强者的决定。
我,刘璧,郭解,都不是晏七行的对手,但是三个一拥而上,会出现什么结果呢?没人知道,因为下一刻,晏七行说了一句话:“好,本官就给你情面。”
说这话时,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所以也不晓得收到他人情的是我们三个中的哪个,之后,晏七行纵身几个起落,消失在无边夜色。
想不到会有这么意外的收场,那二位仍在惊讶中。我快步走到刘璧面前,使出全身的力气,抡圆了手臂,“啪”地一声,给他了一记耳光,比刚才他打我那一记还响亮还狠毒,他光洁的左颊立刻肿起老高。我还不肯罢休,反手扇他右脸,刘璧倒也识相,一动不动任我为所欲为。
“刘姑娘!”郭解喊了一嗓子,刘璧摇头示意,闭上眼睛说:“接着打。”
我毫不客气,狠狠一记又打下去,立刻右颊肿起老高,我揉揉酸痛的手掌,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着说:“别怪我手狠,因为这样才对衬。”两颊一般肿才肿得漂亮对不对?
拍拍手,扭扭搭搭地走去马车的方向。
跟我斗?小子,你还嫩点儿。
脖子上挂着的录音笔随着我的起伏在衣服里摇荡。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费尽心机的谋划往往因为一个偶然而功败垂成。谁知道呢,也许这个偶然也不是真的偶然,而是冥冥中早预备好的必然。
又有马蹄声响起,那两个离我还远,立刻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向我跑来。但是有人更快,那白色的骏马在夜色中如同白色的旋风,风驰电掣般转眼来到,马上乘客叫道:“不论你意欲何为,我都不可让你身处险境。”
话音未落,伸臂一把卷起我的身体,放置身前,那马丝毫不停,一路飞奔而下。
“刘丹,刘丹!”
“晏七行,你这卑鄙小人!”骂声和叫声远远地自身后传来。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他们甚至来不及上马追赶。
马儿奔驰着,把骂声和风声抛在身后。
“你知不知道坏了我的大事?”我又气又恼,大声埋怨道。
“看来,你记得我?”晏七行一手持缰,一手搂住我的腰,声音里带着欢愉。
“差点就忘了。”幸好有录音笔。
刘璧那小子真不幸,昨晚跟我谈话的时候,不知怎么搞的不小心触动了录音键,于是那一番骇人的对话就此毫无遮掩地被打开,唤醒我被人为封闭的记忆。
当然,也许那小子的摄心术火候还没到家;再或许,他将我的记忆封闭的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更深稳固,一旦有触媒扰动,就象钥匙一样,很快就可以打开记忆之门,所有在此之前之后的记忆系统数据全面恢复。
可惜了……我心里微叹着。本想留在刘璧身边,将事情查个底儿掉,横刺里杀出个晏七行来,打乱了我的计划。
我偷偷地笑。
“你在笑?”他凑到我的耳边问。
“没有。”我矢口否认。不能让他知道,对于他强行劫掳的行为,其实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因为比起其它的事,他更看重我个人安危。
“我们去哪里?诏狱?”我戏谑地问他。
“我辞官了!”他大声说。
这倒是出乎意料。
“为什么?”
“想跟你一起。”他更紧地搂住我。
我微笑,心里有点甜。好了说实话好了,其实是很甜很甜,非常甜。
可是,真相谁来查?卫青和扶雍怎么办?还有更糟糕的,虽然这几天身体恢复得很快,可我不确定身上的蛊毒倒是解了没有?
算了,就这一刻好不好?就这一刻,什么都不想,不去承担,只要安心在他怀里就好。
我闭上眼睛,在冷冷的风的速度里,感受温暖和关怀。
天将微明,马儿停在了寂静的山谷。晏七行下马,我刚想下来,他却伸手将我抱下来,然后紧紧抱住我。
我身体一僵,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半天,才伸手缓缓地回抱他。他粗重的气息就在我耳畔,清晰可闻;他的心跳沉稳而固执,让人安心。我们相拥在一起,冬日里的寒冷不再,暖意在我们心底里流动……
太阳升起来了,篝火上烤着打来的野兔,饥肠辘辘的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烤熟的部分兔肉,一边讲述自己离奇的经历,顺便把录音笔拿出来,准备把那段录音放给他听,一边说:“我总觉得这整件事跟淮南王脱不了干系,他们费尽心机制造诸多事端,无非是想借我的手造出最先进的武器,作他们造反成功的保障。我呀,本想借机深入虎穴大小通吃,可惜被某人完全破坏。”百忙中瞪了某人一眼。
“这是什么?”晏七行难禁惊讶。
“录音笔,我们那个时代的产物。”
按下播放键,递到晏七行手上,立刻传出我暧昧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糟了,怎么忘了这个?
我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去抢录音笔,晏七行抬手挡住我,脸色十分难看。
我涨红了脸,讷讷地说:“那个,我被那个催眠了,说的话……不算。”
晏七行垂下眼睑不看我,专注地往下听,听到刘璧告白喜欢杀父仇人那一段,脸孔黑得整个一山雨欲来,听到刘璧对付我的计划时,额上青筋直暴,腾地站起身来。
“镇静,镇静。”我连连摆手,明明自己没错,不知为什么偏就有些心虚。
晏七行粗重地喘息几下,唇边忽地浮起古怪的笑意问道:“你还想深入虎穴大小通吃吗?”
呃…话意不善,我该怎么回答?
“只怕等不到你吃他,就已经被这个小子吃干抹净!”怒吼已毕,一向冷静自持的晏七行居然愤怒地一把将我的宝贝录音笔摔到地上,好像非这样就不能发泄怒气。
“喂喂……”我连忙捡起来,心痛得无以复加,要知道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宝物啊。“我不是没事吗?我刘丹是那种任凭别人摆布的人吗?”
想起刘璧那小子对我做的一些事,脸微微有些发热。晏七行警觉地审视着我,双手抱臂又想说话。
“放心,我真的没事,我跟他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赶紧安抚他,男人的想象力一旦泛滥起来也会很可怕的。(当然女人更可怕些)
两个大眼瞪小眼互望了半晌,理直气不壮的我面对怒气不息的他先败下阵来,泄气地说:“好吧我承认,有些事是有一点点失控,不过也没那么糟。总之我跟你保证,我,从上到下很……完璧…完整无缺。”
差点说出完璧归赵来。
可是,我跟他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个程度吧?他干吗发这么大的火?而我又干吗要解释?
晏七行定定地望着我,忽然微笑了。这个前后反差太从,我给他笑得发毛,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弯腰掰下一块兔腿肉递给我说:“吃吧。”我愣愣地接过来咬一口以示顺从。唉,自从被催眠下蛊之后,我不仅应变能力大不如前,连思考能力也下降了不少,不然怎么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拉起我一只“空闲”的手,微笑道:“你肯解释,我很高兴。”
我恍然大悟。
瞪着那只拉着我的手的手,不由心生感慨:哎,男人心,海底针。
接下来的时间,晏七行一直保持着微笑,看来心情不错,心情差的那个是我。
“如果没有录音笔,会怎样?”他问
这是个问题。
老实说一觉醒来,从前的记忆的确是丧失了一半,比如入朝作官,刘彻卫青晏七行等等等等,就算有些残存,也非常的模糊和不确定;但还有另一半则非常清晰地存留着,全部是某些地方被更改了的有关“西域”的记忆,自然也包括一些先进技术,以及对刘璧更深刻的人造记忆。如果不出这差子,凭我的意志力,就算一时半刻被蒙蔽,但还是有回弹的可能,只是可能性大或小的问题了。
我说:“从前我受过些特殊的训练,相信短时间内,他的催眠术不能把我怎么样,即便有意外,只要一点外来的触媒也会唤醒我的记忆,叫他功亏一篑。”
晏七行说:“故此你打算将计就计随他前往寿春,可知这样做非常之危险?”
我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吗?我,卫青,现在都成了朝廷钦犯了,不想办法洗脱罪名,这辈子都不会安生。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摆明是告诉你我没事让你放心,先放过我们以后再相机行事,谁知你不肯听我的,白白失掉了个大好良机。”
晏七行哼了一声说:“我倒以为这是我生平所做最正确的决定。”
略作沉吟,他坐过来关切地问:“那小子在你身上所下的蛊毒,如今可解了吗?”
“我也不确定。”我有些犯愁,如今没解,将来可有得我受得了。“不过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好却是真的。算了,不说这些,说说你吧,不是去淮阴了吗?”
原来当日晏七行离开长安后去淮阴的半途,便接到绣衣使者传来的关于我出事的消息。立刻以述职为名申报朝廷返回长安。未央宫见驾后,适逢那批被我赶回去的追兵的奏报呈到,刘彻震怒之下,命他即刻带兵缉拿我跟卫青,殊不知正中晏七行下怀,这才星夜兼程赶来“英雄救美”。
“可是,刚才你说,你辞官了,是开玩笑吧。”我试探地问。
晏七行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说:“辞呈已经交给我的一个手下,逾期三日不归,就会上报皇帝陛下。”
这什么意思?
他淡淡一笑,目光闪烁不定:“归与不归,由你决定。”
兔肉噎在喉咙里咽不下。这么大个难题丢给我,吃得下才怪。
这可真是个难题!
回去,得面对刘彻吧,得洗脱自己的罪名吧,得查出卫子夫被杀的真相吧,还有刘璧和他背后可能的同谋刘安父女,也不能不查,甚至,那块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的死和田玉及改变了的历史,总之就是一大堆的事去烦恼。
唉,走了这个又来那个,烦恼几时休?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纠缠在这些未知的事情里吗?
不回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我心中一动……
“卫青跟扶雍怎么样了?”我问他。
“放心,我已吩咐暗中放水,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各有去处了。”
我定定神,只要他们没事,我做起决定来就容易多了。
惟有一件事,就是我身体里的蛊毒……
把兔肉咽下去,我轻松地说:“OK,我决定了。”
笑眯眯地盯着一脸期待的晏七行,站起来郑重宣告:“我的决定是,你来替我决定。”
晏七行微笑着道破我的心事说:“你,害怕了?”
我咬牙撕了块鲜美的兔肉,含混不清地说:“什么害怕,我是烦了,那些没完没了的事。”
晏七行没吱声,伸手过来握住我一只手,握得紧紧的。
其实他说中了,我是害怕了,害怕面对琐碎的事物,害怕面对没完没了的麻烦,但最怕的还是和田玉,不是怕回家也不是怕永远留下,而是怕既回不了家也留不下,把一生的时间全都浪费到寻找它的事上,等到蹉跎了岁月,苍老了容颜,蓦然回首之际,发现因为一块破玉,错失了幸福,错失了快乐,错失了当珍惜的一切,然后两手空空去见上帝,这才是我最怕最怕的呀。
我不想后悔,所以不如选择一头,免得两头空。(标准现代女性的功利思维)但是什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呢?我不敢选,于是索性把权利移交,让晏七行来决定,我自己乐得清静。(缩头乌龟心态)
现在,归与不归不重要,到哪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把决定权交给他的同时,也决定了一件事,就是从此以后,我们在一起。
真奇怪,没有誓言,没有承诺,甚至连最明确的告白与示爱都没有,但是我们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是我们新的开始。
马儿远远地跟在后面,我跟晏七行手牵手走在前头。荒凉的山野后有炊烟袅袅,那边应有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