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襄阳反面握住她的手,胸中的悲戚一散而尽,嘴角抿着笑。
“母妃,不要伤心,咱们一起走呢。”
外头又有小太监来催。
“娘娘,再耽误下去,可要错过吉时了!”
施太妃忙擦了泪,绛珠早已收拾完毕,为她梳洗换装。
五月初五,思安阁外,艳阳高照。
小夏子张着尖细的嗓子,在外高声唱喏。
“吉时已到,请公主上轿!”
镜中的她,一席红袍,纵使年过四十,却依旧云鬓花颜。
她走过去,拉起瑶光的手,亲手将龙凤盖头罩上,缓步扶出殿门。
临行时,主仆二人蓦然回首,看了最后一眼。
这或许……已经是诀别。
“太妃娘娘!公主!”
这声音,垂老而有力,字字钻进耳膜。
不知何时,朝臣济先已经站在了轿帘前。
她略微感到欣慰。
“皇上派了济先来送亲,也不算太亏待咱们。”
济先原是朝中的老臣,家族根基也算深厚,只是不知道为何,直到他这里,也才做了一个二品官。
他为人憨正,做官虽然清廉,却太过刚硬,不善变通,所以为官多年,得罪的人颇多,积下了不少夙怨。
而襄阳公主和亲的事情,便是他最先力荐!
“怎么是这个老匹夫……”
襄阳一见他,就凝眉瘪嘴,嘟嘟囔囔,满脸的不高兴。
“公主,不可无礼!”
施氏靠在她的耳边,低声怒喝。
她知道,即便济先做了领头羊,但在上书和亲的大臣中,他却是唯一一个,没有私心的人。
“济大人是好人。”
“可是母妃……”
“没有可是!公主,咱们要学会辨别是非,不能被表面的现象所迷惑。”
“济先,不是我们的敌人。”
瑶光沉默,随即无奈地点点头。
送嫁的轿辇,早已用红毡铺好,只为了图个好兆头。
济先打过照面后,随即走上前去,跨马骑上。
“启程……”
随着一声唱喏,人如游龙般迤逦前行,十里红妆的场面,此刻却鸦雀无声。
日光炽烈,透过珠帘锦绣照在人的脸上,晕出满面红光。
人景凄凉。
宫墙边上,夹道墙残漆剥落,檐下的花朵依旧锦簇艳丽,斜阳斑驳,一行人影婆娑。
“母妃!你看!”
华阳殿的方向,端午的礼炮灿然轰响。
千门九陌花如雪,飞过宫墙两自知。
华阳殿内。
众人观过礼炮,只听得一阵珠翠环佩叮当。
各家主子都由宫婢扶着,再次入席。
静太妃请求外出醒酒,得了殷帝的准许,便从偏殿出来,看着那遥远的方向。
“都拿去了么?”
珈蓝在一旁服侍,回道:
“娘娘放心,太妃说她明白娘娘的心意,希望他日能再相见。”
站在石阶上,仰望天空,是万里无云的一片烈红。
阳光折射进眼睛里,漂浮了晶亮的光晕,刺激得人眼圈发疼,却始终不曾滴下泪来。
她掏出手帕,小心擦拭眼角。
“走吧,风大,该进去了。”
两个月后。
公主出嫁的队伍,行至塞关。
塞关之内,有白墙黑瓦的客栈,专门接栖官家公务的人。
济先勒住了马,举手示停,旋即来到轿前。
“公主,前面就是塞关,天色不早了,我们在这里停歇一晚,明日再出关。”
两个月的颠簸,母女二人的骨头早已散架,都盼望着快些抵达。
可在此时此刻,一股苍凉,却蓦然袭上心头。
“一切有劳济大人。”
停辇轿,一行人马井然有序,缓缓走进了客栈。
宫中伴行的红娘走过来。
“母妃,我不要他们……”
襄阳半是恐惧,半是委屈。
她只觉得,这些人,都是隐后的奸细!
“好,母妃与绛珠扶着你走。”
她只由亲人牵着,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踏上了阁楼。
这一路走来,虽说都是官道,也不免十分疲惫。
用过了晚膳,强撑着精神沐浴完,襄阳昏昏睡去。
晚间,襄阳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小时候,在殷宫里面,也是这般天气,草长莺飞,母嫔伴着她在园子里放纸鸢,那纸鸢飞啊飞,飞出高墙,飘向天际,回过头来,母妃正望着她笑。
“嘣!”
正当她高兴之时,长线断裂。
只感觉手上一松,那风筝,便飘然地落了下去。
“母妃!”
襄阳的腿茫然抖了一下。
从梦中惊醒,她感觉背部热汗涔涔,满心怅然,接连翻转了几个身,又踢掉了半边被子,才觉得热气四散。
背部阵阵凉意袭来,浑浑噩噩地,连着又做了几个梦。
“公主……公主……”
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
“公主!快醒醒……”
听见有人叫喊,她才颤然惊醒,犹如魂神归位。
绛珠笑笑,打起了珠帘。
“公主可算醒了,睡得可还好?”
她的声音十分轻快,夹杂着喜悦,像是山中的百灵鸟。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济大人说,过了塞关后,便再无官道,怕路不好走,今日务必要与北境接亲,所以须得早些出发。”
襄阳大梦初醒,心里只觉得怅然。
怔忡间,又听绛珠絮絮叨叨。
“姐姐,伺候我洗漱吧。”
趁着摆早膳空儿,她孤身走至楼廊边上。
一阵凉风缓缓吹过脸颊,鼻尖涌入清新湿润的空气。
向下看时,客舍门楼边柳树飘荡,萌蘖出新芽。
放眼望去,视野中的瓦房高低错落,参差不齐,经过这番夜雨的洗礼,全都呈现出一派新亮景象。
“渭城朝雨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还有两句,她却不肯再念。
“启程……出发……”
济先苍老而遒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母妃,那赫连嘉懿,是个怎样的男子?”
施太妃笑了笑,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神情温和而慈爱。
“我也没有见过他,不过……”
她忽然想起静太妃说过的话。
“眉眼清明,目光熙朗,不很白嫩俊俏,却有男儿的铿锵之气。”
“那你怎么知道呢?”
“母妃只是想,襄阳这么美丽动人,夫君也必定不差。”
襄阳倚在她的怀中,咯咯咯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