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虞无奈，只能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开口：“对于白菲的事，我们深表遗憾……”
白芳姑木然没有反应。
这种虚无的安慰她根本不想听，她唯一想听到的，就是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搞错了，她的女儿并没有死。
——但显然不可能，白菲的同学慕容都过来了，这不可能说恶作剧。
辛辛苦苦把女儿养这么大，等回来的却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白芳姑这一刻的内心，并不是想要真相和报复。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女儿能够回来。
韩虞说了什么，她都像隔着一层山，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楚，只觉得意识飘散，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白菲还是孩子的时候，每天围着她喊“妈妈，妈妈，我们来捉迷藏吧”……
她总怕女儿藏到危险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
现在，就是再也找不到了……
白芳的眼泪又唰唰的出来了，对韩虞的话恍若未闻，只不停的落泪。
当事人这种心理状态，其实并不适合再多问，但既然来了，都已经是这样了，只能继续问下去，免得造成二次伤害。
气氛沉重而压抑，韩虞有些无助的看了眼周尔雅。
周尔雅走到墙边的柜子上，看着上面的各种奖章，突然开口问道：“白菲是不是很会念书？”
他语气很轻快从容，仿佛不是谈及受害者，而像是寻常拜访，闲话家常。
韩虞瞪了他一眼——人家刚刚失去女儿，这样随性的聊天态度不好吧？
但没料到白芳姑听到这句话，痛苦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终于有所反应，像鸡啄米一样点头：“是啊，菲菲可会念书了，以前上学总是被先生表扬，次次考第一。后来她考上了女子大学，入学试可难考了！当时左邻右里都说我女儿是个大才女……”
说着说着，白芳的泪水又滑了下来，这些温馨的回忆现在充满了悲伤。
韩虞见过那些邻居的嘴脸，当面夸赞是才女，背后却不知道怎么骂她们呢。
“我女儿三岁的时候，就能背诗了，能认出这条街上所有的门铺……”白芳姑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口了，彻底陷入回忆里，喃喃自语。
“你可以接着问她了。”
周尔雅在白芳姑的自言自语中，转头对韩虞淡淡说道。
“这……”韩虞有些担心，低声问道，“她这状态，不太对吧？真要继续问？”
白芳姑怎么看怎么奇怪，韩虞心里也很别扭，觉得问话对芳姑来说是一种残忍的拷问。
“她潜意识不愿意相信女儿已经死了，你就当白菲还活着一样和她聊天，获取消息简单多了。”
周尔雅是个实用主义者，他觉得如何面对痛苦，是每个人自己应该解决的事。
至于过程他并不关心，他只是想得到结果。
韩虞同意周尔雅的想法，知道这或许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不过总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咳，芳姑……白菲平时回家多吗？”
面对周尔雅的目光，韩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哪有空啊！”
果然白芳姑的情绪进一步被调动起来，她似乎真的忘记了女儿已经死去的事实。
“我们家白菲很能干的，在学校里面除了学习，还是剧团的女主角，长得可漂亮呢，我给你找找剧照。”
白芳姑根本不用找，就从书桌下面的柜子里面掏出一本相簿。
——这显然是她最珍爱的东西之一，捧在手里，就像是宝贝一般，又想炫耀，又舍不得。
“我们看看，白菲小姐一定很漂亮。”
为了套话，韩虞也只能模仿周尔雅的办法，顺着白芳姑说话。
白芳姑一高兴，掀开了相簿，将白菲的照片一一翻给他们看。
——这年头的上海滩，拍照价格不菲。
白菲的家庭并不算很宽裕，但她从小到大的照片都不缺，也可见所受的宠爱。
小时候的白菲是个胖嘟嘟爱笑的女孩，有张照片上带着一个蝴蝶结，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可爱得很。
到了少女时期，她的身形明显就苗条了，渐渐也露出女性的妩媚。
——十三四岁的白菲就基本已经长开了，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与成年时候的模样并无太多差别。
韩虞有点不忍心看下去。
“她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吗？”
他合上相簿，想要继续问问，看会不会有有用消息。
“朋友啊……”白芳姑略为犹豫，想了一会儿才为难的说，“以前这孩子和对门的陆小萍关系挺要好的，天天一块儿上学放学，但是后来好像也没什么联系了。进了大学之后，更是好像连招呼都不打了，也没见怎么一起玩，倒是……倒是经常提到慕容小姐，说你是她很好的朋友。”
白芳姑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慕容，眼神很悲伤。
慕容只能安慰的凑近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曾经与白菲是好朋友，这一点陆小萍倒是没有提及。
不过现在关系变成这样，提及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韩虞能够理解陆小萍的想法。
“那大学里面还有其他的同学呢？除了慕容小姐，还有没有关系好的？”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韩虞还是问了一句。
白芳姑皱眉叹息，摇了摇头：“也就话剧团的那几个女孩子经常提起，我也劝过这孩子许多次，让她带同学到家里来玩，可她老是不愿意……”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遗憾痛心的神情：“我知道她的心思，还是怕同学嫌弃家里穷，所以我也没逼她。”
知女莫若母，连陆小萍都能知道白菲的心思，作为过来人的白芳姑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她能够体谅少女的心情，所以尽管担心女儿的交友，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韩虞默然，果然就是这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白芳姑忽然又开口：“不过……”
她悲痛的表情中有一丝迟疑，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
“……好像有个男孩子喜欢她，常常偷偷出现这附近。他以为打量我不知道，其实我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而且连邻居也发觉了，有些风言风语……”
男孩子？
韩虞一怔，连忙问道：“是什么样的男孩子？”
白芳姑微微仰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回忆着：“是个挺漂亮的大男孩，大概也就二十岁，个子高高瘦瘦的，每天都穿着白衬衫，看起来像是附近的大学生。”
是不是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