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诸神佛(1 / 1)

冬日雪景,千里一色。

庭前有雪压青竹,廊下风摇纱笼。

又见点点红梅,独立寒霜。

天色熹微,还不到平日里祁晏出门的时刻。

迟筱轻吸一口气,清凉的风扫到脸上,催人清醒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她弯了弯眼,“早上好啊。”

祁晏侧身,微笑朝她伸手。

迟筱拢上门。

睡了一晚,昏沉的头脑重归清醒,似乎身体都变得轻盈了不少。

她掂了掂脚,步履轻快。

发间珠钗轻晃。

落在青年眼里,那人便是如同小兔子一般,可爱极了。

他轻笑出声。

迟筱眨眼,就着祁晏的手,坐到了他的身旁。

多少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只是觉得,夫人非常的可爱。”

他说话似乎总是这幅不急不缓,十足游刃有余的样子。

说起好听话来,更是不得了。

大概是吃够了昨晚上的“亏”,迟筱今日特别不想随他意。

她故意刁难,“哪种可爱?和七喜一样的可爱吗?”

七喜,养在笼中的那只画眉鸟。

冬日天寒,迟筱便让人把它挂在了房间内,每晚睡前都要去逗弄两番。

因为频率和时间在某人眼里都太多,被数次含蓄建议,不然挪到暖房去养。

她当然坚决说不,并试图让他真香。

不论结果如何,说到可爱,迟筱下意识把七喜拿出来对比。

但祁晏看她,那张夺目的脸上正挂着笑,漂亮的眼睛微微挑起,大有一幅要借着由头,对他发作一番的刁钻。

“夫人问的话,自然是——”

那芝兰玉树的公子倚坐在扶栏之上,长腿交叠,背脊挺直,看过来的眼总是盛满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低头凑近,温言细语,“可亲可近,遐思遥爱——的这种可爱。”

“……”

前面那句,是动词吗?

祁晏闷笑,被单手捂脸的迟筱一阵拍打。

他握住那只并没有怎么用力的手,五指并入指缝间,收拢进袖子里。

迟筱被狠狠地冰了一下。

她瞪大眼,满脸谴责地试图抽回手,却只是在那人隐隐透着恶劣趣味的笑容中作无用功。

“喂——”

“快看。”

她不满。

青年却竖起手指,苍白的指节压在唇上,略失血色,却因为极致的色彩对比让人不免觉得……

看起来好好亲的样子。

迟筱觉得这样不好。

他怎么可以天天勾引人。

最过分的是,每次她都会上钩。

祁晏仿佛不知道她的动摇,只是在将她的样子收入眼底后,越发愉快地弯了弯眼,“像不像你?”

他示意迟筱往地上看。

迟筱这才发现,他的身前堆了一个小小的、还圆头圆脑的……

兔子?

她觉得可爱,一时忘了发作,“你堆的?”

“是。”

“怎么只有一只?看起来好孤单的样子。”

祁晏微笑,“我教你堆。”

算是打断了某位冬日就懒病发作的人未尽的话语。

迟筱轻哼,却依言凑近。

这对年轻的夫妻,就这么在冬日的一大早,蹲在庭院间堆起了雪人。

迟筱点了点那个新生的小兔子的鼻子,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感觉不够显眼。”

祁晏捏完耳朵,闻言疑惑,“嗯?”

就见她唰的起身,小跑回房中,飞扬的衣摆映在这琉璃世界里,像是舞动的红梅。

好看而灵动,充满了旺盛的生机。

是与他缔结良缘的、他的夫人。

只是这么一想,便觉得一夜未睡的疲惫,都离他远去。

祁晏轻轻舒了口气。

看着那在两人合力中,逐渐成形的雪人,油然笑了起来。

星散天明,月亮隐入云间。

浅淡的天光拨开云层,投了下来。

琉璃充作的兔子的眼泛起光芒。

迟筱捧出一朵大红花,非常快乐,“看,是不是很好看!”

*

年节之前,先是冬至。

大景律例,冬至百官皆可放假七天。

但衙门不能没人,依旧需要有人值班,没有定额,一般就是欺负刚入职的新人。

迟筱听闻了,特意拿着食盒去走了一圈。

所以,祁晏难得休了个假。

迟筱笑眯眯给他掰手指算,“你看啊,冬至休完,马上就是春节,又可以休七天。”

暖融室内,只着一身轻薄青衫的青年此刻正咬着饺子。他不好说话,脸颊鼓起,居然让人从平日里看惯的秀丽眉目中,多察觉出一分可爱来。

迟筱忍住去捏他脸的手。

祁晏眨眼,长长的眼睫颤动,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清淡的阴影。在她笑眯眯的视线里,缓缓吐出一个金币来。

“?”

他无奈摇头,“这已经是第十个了。”

金币在旁边堆了一小摞。

而他一共也才吃了十来个饺子。

迟筱深藏功与名,“你运气好。”

半口不提她在一锅的饺子里,十有八九都塞了金币进去。

是金币不是惯常的铜币。

反正她又不缺钱。

并且与平常人家包的官铸货币不一样,这金币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那种。只是做成类似形状,刻印精巧,寓意平安喜乐。

迟筱捧着脸,“所以,难得节假,晚上去玩吧去玩吧。”

碰上这些节日,上京繁华要比平日更翻了几番。

猜灯谜舞龙放花灯,漫长时光下来,这些并不再拘泥于一个节日。

雪停风渐,月上梢头,正是出游好时机。

迟筱微笑,“正好让我看看,是哪些人还指望着我们夫妻冲业绩。”

承王首辅之志,时下官员“每休沐日,辄受业博士”【注】,生怕哪天去街上逛了一会,便被言官给参上一本。

无他,实乃上行下不得不效。

迟筱觉得离谱。

不提这是否有矫枉过正之嫌,那些言官——即御史台那些人,大多是未经科举的官家子弟,受家族荫庇,才寻了个官做。

尸位素餐与否暂且不提,起码迟筱是没见过他们敢去触动那些大族的利益,倒是喜欢盯着些小事参的起劲。

言官如何名垂青史?

撞柱直谏。

倘若不敢呢?

自然是找身份尊贵、又不爱和他们一般见识的人冲业绩了。

这位大冤种正是之前的迟筱。

她以前不喜欢理这些人,便被认为是好欺负。以至于前阵子让她听闻,这群人还敢对祁晏下手。

迟筱:呵呵。

祁晏瞧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或者说,他从不会拒绝迟筱,因此只是笑道,“好。”

迟筱满意点头。

此去一行,绝不空军。

到时候钓上来的几条“鱼”,她一定会趁着元岁宴,去给景帝告状的。

*

人约黄昏后。

银装素裹的街上,到处是欢声笑语。

迟筱牵着旁边人的手,虽说不是第一次过节,却因为难得能和祁晏出门逛逛,而有些兴奋。

老实说,她期待很久了。

挂满了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灯笼的摊子前,迟筱牵着祁晏站定,“就是这了。”

她指了指,“我要那个!”

商家实在很会做生意,把那个精雕细琢的、琉璃般的灯笼悬于最高处,吸引了大批人前来竞猜。

几家灯火错落,在透明的灯壁上映出一片流光溢彩的七色光芒。

漂亮极了。

去年冬至、去年元宵,灯笼怎么在这家摊子摆出来的,如今便是怎样。

足见谜底设置之精巧,以至于保存到现在。

老板见了她,一眼便认出了这容貌华美的小娘子每次都来捧场,脸上笑呵呵地,“小娘子今日带了夫君来?”

护卫穿着便装隐在人群之中,但在这位走南闯北、居无定所的老板眼中,这对牵着手的夫妻容貌气质实在是出众。

于是留了个心眼,他拱手,“两位贵人,可是想试试那个?”

他手指了指上方。

迟筱抬头,心想,去年没拿到是因为她没把祁晏带出来。

今年,哼哼。

她摇了摇牵住的手,像个小孩子一样。

祁晏低头,灯火流转,她抬起的眼亮晶晶的、充满了十足的信任。

让人不忍心辜负。

说到底,一个谜面罢了。

片刻后,在老板怀疑人生的眼神之中,迟筱美滋滋抱走了那盏灯笼。

她放开了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了这灯的构造。

“小心看路。”

旁边身姿挺拔的青年拢着袖子,含笑低头看着她。

遇上摩肩擦踵的人群,他适时伸手,隔出一片清静之地。

天上有烟花爆裂,四散的火星如流星坠落,在深沉的夜幕上拉出如纤长花蕊般的亮痕。

一朵接上一朵,像是漫天盛开了花朵。

周围人发出喜悦的惊呼。

地上又有长长舞狮队伍,从让开的人流中间穿插而过。

锣鼓喧鸣,彩绣辉煌。

又有人惊呼,“又下雪了!”

迟筱牵着祁晏到河边,“你戴了我送你的平安符了吗?”

祁晏笑着点头。

天上雪如柳如絮,地上人成双成对。

小心翼翼把灯笼放在旁边干净的地上,长发挽起、眉目却一如少时的人闭眼,纤长的睫羽在风中轻颤。

迟筱一本正经,“很好,那就趁现在来许愿吧。”

一片喧声中,那对年轻的夫妻共同合手,面对着人间灯火,将话语诉予神佛听。

心诚则灵。

倘若世间真有诸般神佛存在

他祈愿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