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反正从我记事时候开始,他就表现出这种模样,到现在还没有改变。听老一辈的人,他年轻时候,是读过许多书的;他是我们村里难得一见的一个秀才式的人物。他的算盘打得尤其好,噼噼乓乓的,记事算帐尤其是个好把式。他当年年轻的时候,是进了镇上的信用社的,只是后来因为男女关系的问题,他被赶了出来,又重新落户到村里。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忙不迭的回答道:"恩,四明叔叔好.我这是休假,休假完了还得回去.”
"哦,原来这样.我也读过书啊,那时好象不兴中途放假的,但那都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可能改了吧。你现在长得这么壮实了,差一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呵呵,在外面这几年过的怎样?好久没见到你这伢子,真还是有些挂念的。”他兴味转浓的问我。
"恩,我也想家乡的人啊。我很的时候,就听你四明叔是我们村的‘秀才’拉。我那时,还在你那儿,拿过好多书看呢。我现在都还记得,从你那里看的有些‘人书’的情节。”
“恩,读书好啊。我当年要不是犯错误,早就离开了这个山窝窝了。你,还有相思,都是咱村的第一批大学生,一定要给俺村挣挣脸面。”他很高兴的。
“摁,我一定更加努力。”我看到他兴致这么高,当然不好拂了他,就顺着他的话答道。
这样一来,他话得更多了。“哦,那不是相思没多久也该回来了,他与你一样,也是那年一起出去念书的.”他好象突然记起,向我问起他来。
四明是相思的叔.从老一辈那里,相思受这个叔的影响最深。虽然这位叔没有结婚,但相思的启蒙教育,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四明叔也有意培养他,使得他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文艺思想的熏陶。相思从到大,也慢慢养成了这个习惯:只要是家里没有活干,他随手拿起来的,就绝对是一本文艺书籍。现在,四明叔既然看到了我,自然就联想到了他的侄子—相思.
我感到有些不明白了,就打了个马虎眼,蒙混着答道:"没呢,相思应该暂时不会回来。他与我在大学不是一个学校,校规都不一样,那可能有一齐回来的好事?”
"嘿嘿,原来是这样啊。你和相思都是当年我看着长大的.我就看你们两个最合得来,最有出息,啧啧。”四明叔象是带着夸奖的意味,道.
我表面上的笑了笑,却不能给出回答了.在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实在伪饰不了自己,开始整个儿的闷得厉害了。四明叔的赞美,虽然自肺腑;但在这样的社会大背景下,仅凭好的愿望又怎能成真呢?他的话,我不仅没有感到好受,而且感觉似根根钢针,扎在我心灵的痛处.我感到自己在他由衷的言语中,收获的只是喘不过气来,成了随时都可能倒在大路边的一个高热烧病人,还不得不在匆匆的赶路中掩饰自己的病状.
我现在呢,只是一个在大雨中被淋成落汤鸡的可怜虫.在这个时候,我再也没有刚回家时心情的悲壮,也没有想挣脱一切烦杂的不管不顾.我明显的预想到,自己将生活在一个新的群体中.在这个群体里,有特定的生活方式,有他们的价值趋向。在这种生活中,你将既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不是能使自己彻底与人群苟活在一起的同路者.但是,不管怎样,只要你还在这个新的路上还路过一天,他们或者她们,就有权利过问你的生活,过问你来去的一些日子琐碎.你不可能,在自己的生活之外,去求得什么有脱之术的翅膀.而且,你的过去了的爱情,或者其他类出俗的想法,在普通人的眼中,也是显得微不足道,并没有什么深邃的思想,或者深刻的哲理因子,涵在里面。
在现在,我还可以对见识不多的父辈们,编造一些自己过往生活的谎言,来糊弄他们也糊弄自己.但当我脚踏在这个地方,一直停留在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我还能够把这种谎言持续,使幻觉一直保持真实可信,不至于变成生命的一条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