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熠一行在外屋守到了凌晨,祁妃终于醒过来了。
“母妃,你感觉怎么样?”周天熠坐得离里屋最近,第一个进去,侧坐在祁妃床边,满眼都是关切,沈素钰说这毒可能会导致失明或者失聪,虽然母妃被救得及时,但他仍然担心。
鬼门关走一趟,祁妃揉揉额头,有些茫然地望着围了她一圈的众人,“我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玉华,为了送走那女人,你连自己的命都想赔上,值当吗?”楚月如哼声像是在说风凉话,实则又怒又气,想不到经年之后的见面,竟险些演变成生死之别。
在一群小辈中间,楚月如高亢的声音拔出一截,讷然的祁妃猛地反应过来,朝声音的方向一抬头,“哎?月如?你怎么在这里?”
“要不是我,你今天还有命活?得得,不说这个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楚月如一挥手,不想再扯有命没命的晦气话题,玉华听得见也能说话,看着完全没留后遗症,她的心算是安了。
“我没事,看到儿子来,我忽然不想死了。”祁妃玩笑道,但在场没一个人能跟着她一起笑出来,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她也知这次瞒着儿子们,做的是过了,祁妃止住笑,叹了口气,解释说,“当年,孟氏伙同齐鸿涛、杨仲等人陷害凌霄,凌霄一身才学不得施展,还被害得家破人亡。”
“臣为君死,玉华,季凌霄对此是甘愿的。”
祁妃瞥了眼楚月如,并未接她的话,而是继续说自己的,“承绍把我带回宫时,恰好是孟氏失宠前夕,她于我的执念,不死不休。近来之事皆因孟氏而起,她是太后,翻而为云,覆而为雨,熠儿、和儿、慕儿、陛下都尊她为长辈,奈她不得,所以唯有我,唯有我可以做这件事。”
“那、那你也不用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呀?天慕、天熠都没成婚呢,你就不想看看了?”楚月如急急地连问带劝说道,生怕面前的人想不开再玩一次“同归于尽”。
“太后死在我的宫里,而我却好好的,其他人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如今三国看着安定,实则剑拔弩张早晚会有一战,若在这节骨眼上,他们兄弟失和,四方便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只有这,绝对不能发生。”
祁妃的声音低沉,一脸坚决地说,她未说尽的话还有很多,譬如她死了,儿子们就不再会有后顾之忧,也不用急得团团转就为了救她这母亲,有关八坤、有关诸华的诸多让无数人抱有幻想的秘密也会随之长眠地下,脱离旧诸华的阴影,和摆脱八坤复国的念想,四方继往开来,有什么不好呢?
“你这是逃避,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的。”在场知台前不知幕后的小辈太多,楚月如不好再多说下去,只能扯开话题,“饿了吗?铃兰已经把粥端来了,吃点吧!”
旧友止住话题,祁妃就更不会去多说了,她点头,在众人的注目下,吃完了一整碗,精神气力有所恢复,而围着她的所有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祁妃苦笑,“今天是出不了宫了,你们就在寒遥殿挤一挤吧,放心,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月如说的对,我还要看儿子们大婚。”
周天熠、周天慕、秦颂和沈素钰分别与祁妃说了几句话后,才肯退出去。
祁妃一个人倚在床边呆滞了许久,一夜发生了这么多事,起死回生,再见旧友,纵然是她,也需要一点消化的时间。她从床边的暗格里拉出了一个黑木盒,犹豫了一会儿,对着外间吩咐道:“铃兰,去把熠儿再叫过来。”
周天熠来得急匆匆,以为是母妃又出了什么意外,“母妃!”进了里间,看到自家母妃披着薄披风安然坐在床沿上,他才定下心神,往床边的凳子上一坐,“母妃,怎么了?”
“熠儿。”祁妃唤了一声,肃然庄重,小儿子成年后,她是第一次对他这么说话,“不好奇你父皇的遗诏?”没有试探,她问得直接。
周天熠一愣,一时间记不得思考,半晌,缓过神的他坦诚回道:“好奇。”
祁妃笑了,将藏在身后的盒子递了出去,“收着吧,你父皇的本意是你一回京就交给你,但你从未对此有所表露,我只好压着。孟氏今日活着出去,遗诏之事恐怕是藏不住了,这遗诏我便交给你了,至于如何用,怎么用,在你自己。”
木盒里放置着黑绸金丝龙纹的卷轴,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周天熠惊讶张口,失声。
他是兄弟几个里年纪最小的,后来几年也没有呆在京周,他虽然知道父皇最是看重他,可皇位继承之事,向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所以他从未有过企图,一心想着辅佐哥哥,而今见着这份遗诏,他仓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祁妃看穿了儿子的顾虑,又道出一个事实,“嫡长子继位是诸华旧制,四方虽循诸华制式,但并未有明文立下此规矩。”
“母妃,我……”周天熠不知母亲说这番话是不是有其他意思,他没多做多想就开口辩解,可才开了个头,目光又回到了遗诏上,心里沉沉的。
在前线久了,他才有所知觉,当年吞并八坤后,四方是有余力继续征战的,依着他父皇的雄才伟略,统一诸华不是不可能,可他的父皇没有——那样的统一不过是拥有了一个残破的空壳,国无民则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