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落时分,周天熠结束了一日收获颇丰的亲自查探来到钱氏药铺,掌柜不在,和柜前忙碌的伙计打了个招呼后,他就往中堂去了。
他所追踪的那个人出了柳宅,装模作样在阳城的大街小巷绕了一圈后,轿子才落在了一处宅院的偏门口,而见着那高挂于门口的刘字,周天熠心里就有了底,阳城城守亦是刘姓,这宅邸近官署,该是座官邸。
阳城城守一家与柳氏暗中有牵扯,往往地方大族和地方长官交往过密,就会出现欺上瞒下的状况,看来阳城的情况正是如此。对总体情况心里有数,周天熠便把其他细节交给“影子”去完成。
药铺的前堂和中堂也就隔着两道门,中堂的采光不好,日西斜就变得十分昏暗,秦颂核账核得入神,钱逸戎不愿出声差人掌灯而打扰她,只好自己悄悄移了两盏灯过来。昏黄一片忽然有了几点光亮,秦颂翻账的手一顿,侧头笑对钱逸戎表示感谢,进而就与他说起账目的情况。
周天熠没有直接步入中堂,而是在门口小站了一会儿,秦颂现在的神采,是他平日所见不到的,那股高度集中的专注把周身的一切都排除在外,仿佛又回到了他与她初见的那日,她一个人面对成堆的账簿,所有的嘈杂静静沉淀,天圆地方于无声处静止,他看着她,望而不可及。
周天熠一直都对自己的身份有清楚的认识,尤其是三国停战之后,他人还未回到京周,就已经入了一干人等为他设的局,他是棋子也是下棋人,与狼共舞,危机四伏。
他因着个人喜好提前把秦颂和秦氏扯入其中,他与她相识,她险些因他枉死在私刑之下,数月来经历的纷繁复杂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把秦颂跟在自己身边看作了理所当然,可归根到底,她只是个商人,本没有必要面对朝堂的人心险恶。
行商查账,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更适合她呢?
还没得出心里的答案,周天熠当下就把这个问题的本身否定了,就当她遇上他是倒霉好了,他不可能放手,秦颂也只会是他的昭王妃。
专心看着账的秦颂似有意识地抬头瞥了眼门口,后又低下头继续翻看,只翻了一页就立刻反应过来,倏地又抬起头,“你来了?”她问得无头无脑,声音里的雀跃不自知地流露出来,秦颂微微一笑,“站在门口做什么?”
钱逸戎循着秦颂的目光转身向后看,与进门的周天熠目光相对,刚想起身行礼,被周天熠摆手拦下了,而后他对着秦颂说道:“你这般认真,我不忍心打搅,如何了?明日还需再来吗?”
“就剩桌上这些,账房们都回去歇着了。”即使周天熠没问,秦颂还是多解释了一句屋里只有她和钱逸戎二人的原因,余下的总账钱逸戎一个人核查都不成问题,她明日自当是不准备来了,恰到好处的帮助会得人感谢,而过于殷切就是多管闲事了。
将手头已经翻开的账簿迅速核完后,秦颂就简单与钱逸戎做了交接。
“殿下,这是我家铺子自有假药在豫岩售出以来,出入总量最大的前十味药材和它们的经手人,第二页上则是已经发现的假药种类和有假药售出记录的店铺。”钱逸戎双手递上叠放整齐的两页纸,秦颂能至豫岩必有昭王的原因在,他……能帮则帮,若豫岩之事真能被昭王妥善处置,也算造福了一方百姓。
周天熠惊讶,粗粗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后,就收了起来,“多谢钱少爷协助,本王既然来了,便会给豫岩百姓一个交代。”他本是冲着统筹救治疫病而来,可现在看来,得病的不止是这里的百姓,他要治标也想治本。
“明日起,钱氏药行暂时歇业。”昭王说的,也正是钱逸戎想说的,无论是否事出有因,钱氏在豫岩卖了假药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他要彻查此事,给长久以来信任着自家铺子的豫岩百姓一个交代。
“你要开仓验药?”账已查明,理论上有问题的药材和经手人也被一一列出,现在就差查药证实了。
钱逸戎点头,认真回道:“四城疫病让这边的大夫和药师人数紧张,仓中药材量大,可能需要多花一点儿时间。”
有钱逸戎这席话,秦颂觉得这两日的辛苦确确实实没有白费,钱氏与秦氏的经营理念一脉相承,“近段时间我会留在豫岩,若需帮忙,传书给我便是。”
秦颂将自己碰过的东西都整理一遍后,才跟着周天熠离开。
中堂只剩钱逸戎一人,他对着对面整齐放置着的用具和账簿苦笑,昭王一来,秦颂的神态就变了,拒人千里的清冷褪去,眼中多了几分可人的灵动。钱逸戎一整天都在以埋头核账的忙碌抑制自己说起不合时宜的话,可现在说与不说,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呢……
前日晚初至阳城,秦颂累得直接睡了过去,而昨日查账到了半夜,走在夜深人静的街巷里如梦游,今日恰好日落时,红霞满天,正是夜幕降临后热闹的开始,秦颂颇为新奇地张望着路两边的摊子。
“这是……梅花糕?想不到淮扬的吃食也传到豫岩了。”
“这不是维陇的油茶吗?”
“连京周的面茶都有了吗……”
……
周天熠知道秦颂走过大江南北,对各地的风土人情也都有所了解,可她的眼睛只盯着两边的吃食看,他慢了慢脚步,不由地问道:“你是不是饿了?”
秦颂停住,原想说不饿,但热腾腾的香气飘来自己又有些嘴馋,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用过晚膳,最后选了个比较果腹的云吞摊子坐了进去。出来逛夜市的人越来越多,小小的云吞铺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吃客,望着比白日还大的人流,秦颂感叹,“阳城的繁华也不都是假象。”
“与战时相比,自然是好了许多。”周天熠点头应声和道,这样一番情景,反而更能衬出在豫岩作祟之人的高明和谨慎,繁华掩盖下的阴影又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呢?若非秦颂在自己身边注意到了物价,若非他们一行恰好撞到柳氏作恶,恐也不会发现阳城的不寻常吧。
“两位客官,你们要的云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