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都属于地地道道的甘肃人。列祖列宗都在那一方黄土隔壁上没有离开过。不要再问我那边是不是都骑骆驼上学上班了好吗!把你的眼睛睁大看看,那里有敦煌沙漠里一汪清冽的月牙泉,有十号卫星发射基地,有瞬间让你洗过的秀发变磨砂的可怕沙尘暴,有夜晚醉人的霓虹灯火,有蓝天云霞夹杂着祁连雪山那一抹登高的白。
我父母也是地地道道的甘肃人。他们出身不高,靠辛苦跑腿给别人修电器一步步白手起家。
他们都是当初在社会最底层打拼的人。是两个农村出身18岁前连鸡蛋都没吃过的穷孩子。他们被分配到同一个石油工作岗位上,爸爸对妈妈的追求轰轰烈烈持续两年。 2000年玉门油田过度开采造成塌方,那里的人们纷纷逃也似的漂泊到酒泉。从此玉门成为了一座空城,整个城市只有两所小学,其中一所还连带着初中。没有高中。
父母用几十年挣来的血汗钱买了第一套不到100平米的小房子。那套小房子承载着他们的梦想,勤奋,对生活的迫不得已和痛苦悲伤。还承载着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叛逆。
几天前妈妈给我发消息,她和父亲从前的朋友们欢聚,那些朋友带着自己优秀的孩子们。
她说:“ 不知不觉你都这么大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妈妈想陪你再长大一次。”
她有点醉了。接着道:
“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妈妈会选择另一种方式陪伴你。”
“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妈妈,妈妈的教育方法不对。”
妈妈,每个人都有叛逆的时候不是吗?不过幸好,迷途的我懂事得不算太晚。
妈妈你不要哭啊,我心窝子疼。
2004年我和妈妈第一次坐火车去新疆。那时候没有动车,买不起飞机票。坐火车一天一夜才能从酒泉抵达乌鲁木齐。火车哐哐的低吼声在玻璃外嘶鸣,年幼的我在座位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妈妈抱着我的脑袋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在我的记忆里无限温柔。
在年少的我眼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一切事物都充满生机。我趴在脏乱的招待所床单上和妈妈一起念生字卡,在月色朦胧下缠着妈妈买馕,在新疆本地手抓饭餐厅问服务员小姐姐要勺子,然后她给了我一个比我头还大的锅铲。
你想问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爸爸?
2003年他经人介绍离开酒泉千里迢迢远赴新疆搞铁路工程,2004年他在新疆被人骗光了身上的分分角角,接着被人算计负债了整整二十万。
那一年,妈妈带着我在千里迢迢去找爸爸,陪他打官司。
最后那场官司败诉。被告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爸爸灰头土脸地和我们一起返回家乡。
那一年,我抓着妈妈的手走过色彩斑斓的乌鲁木齐街道。向妈妈撒娇要着吃馕。
那之后的八年时间里,爸爸妈妈在被讨债中度过。他们一边拼命打工还债,一边供我念书。讨债的人们追到爸爸那小小的电器维修店里,连带着列祖列宗把爸爸骂地直不起腰。
“ 你们行行好,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如数凑给你们。”
“ 利息也别想赖!臭要饭的!”
然后他们扬长而去。
爸爸不停地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弯下腰。
我想,如果这个世界悲惨至极,愚昧不堪,冷酷无情,那么每个人都是有过错的。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恶意,漠不关心造就的。他们认为这世上所有的黑暗,和他们貌似带着善良的面具,实则谎话连篇是没有关系的。
可是这一切,直至我成年我都不曾知晓。
我拥有全世界最棒的爸爸妈妈。他们用双手奋力将我举过头顶在蚂蟥肆虐的沼泽中前行。沼泽深不可见,水漫过了他们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