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西南边陲,石隐镇坐落在连绵的群山之中。元丰巷起南边镇口,直通小镇北端。巷尾,一户人家木门上裱着一对挽联。这副挽联倒是奇怪的紧。
上联是一张黑纸,下联是一张白纸,横批是东倒西歪的四个大字——“此身此心”。宋云念的叔父陈继秋得了一种怪病,死了,被葬在了镇子东南的鹿山。这副对联是陈继秋死前交代宋云念的。
少年宋云念花了两三个铜板,到巷口的“琅珍”杂货铺买了些纸卷,又花了半个时辰才将对联裱好。
做完这些,宋云念去了镇西的一家医坊。医坊的名字叫作“春杏堂”。药店的掌柜也不知叫什么名字,镇里人都叫他“杏花先生”。宋云念是春杏堂的帮工,平日帮着掌柜煎药。煎药讲究火候,破费心神。杏花先生教了他一套蕴养心神的独道法门。
午后,宋云念到了柴房里盘腿坐下,双目紧闭,将心神放空,浸入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一盏茶过后,宋云念悠悠醒来,吐出一口浊气。
“先生教我的法门真是太奇妙了”,宋云念心想。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他就精神矍铄,灵台清明。
这时,柴房外有人敲门。
“一念,在吗”
宋云念打开门,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映入眼帘。
女子生得清秀,眉若黛山,眼似桃花,柳腰盈盈一握,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胚子。
齐眉说,“继秋叔叔……,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不难过,齐眉姐姐”,宋云念说,“叔父说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鼻子。”
齐眉看着少年稚嫩的脸庞,有些心疼,“以后就把医坊当家吧,先生和我都是你的亲人。”
“好”,宋云念笑得开心。
齐眉说,“今天伙计从山上带来了一个病人,我们去堂上看看。”
二人出了柴房,往正堂走去。
齐眉,比宋云念大上一岁,三年前来到小镇,做了杏花先生的徒弟。徒弟和帮工可不一样,徒弟是要继承师傅衣钵的,而帮工不过是打打杂,得不到真传。
到了正堂,杏花先生正在为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把脉。
“先生。”
“一念来了”,杏花先生温和道,“这人受了内伤,需要一味药材,坊中正好没有,你与眉儿上山一趟。”
“师父,是什么药材?”齐眉问道。
杏花先生说,“鱼龙草。”
齐眉惊讶道,“这个青年有鱼龙境界?”
杏花先生点了点头,“你们俩快去快回。”
宋云念听不明白二人在说什么。但先生吩咐了,就随齐眉出了医坊,往镇东南鹿山去了。
石隐镇东南,竹溪从鹿山边上流过,时而可见鸟兽飞禽在溪边喝水。二人背着背篓,踏着青石板上了山。
青石板路两旁草木错节盘生,衬出几分静谧。
宋云念说,“眉姐姐,先前你与先生说的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齐眉走在前头,转头莞尔一笑,“一念问的是那鱼龙境界吧?”
“嗯”,宋云念点了点头。
齐眉想了想,说,“一念,我们现在在哪?”
“半山腰”,宋云念说。
“你往下看,山下的东西是不是很渺小。”
宋云念点了点头,好像若有所思。
齐眉说,“就是了,“鱼龙境界”就好比半山腰,可以往上走,也可以往下走。你走得越高,看下面的东西就越不清楚,但能看得得更远。”
“那医坊里的哥哥是不是已经走得很高很高,然后摔了下来,就摔成了这副模样”,宋云念问。
齐眉被眼前这个傻少年逗乐了,她敲了敲宋云念脑瓜子,笑骂道,“真是榆木脑袋,和山里有虎豹豺狼一样,也是会遇到危险的嘛。”
“哦,是这个样子”,宋云念摸了摸后脑勺。
“好啦,继续赶路吧。天黑之前,要摘到那鱼龙草。”
刚没走几步路,宋云念又问道,“眉姐姐,你也是鱼龙境界吗?”
齐眉点了点头,“嗯。”
宋云念说,“我也想学。”
齐眉问,“为什么?”
“我要是爬得高了,眉姐姐就不会遇到危险了。要是有一天眉姐姐像那个哥哥一样,我会伤心死的”,宋云念说。
齐眉笑说,“好啦,眉姐姐不会遇到危险的。你啊,别想那么多了,若是真想学,那回去了我替你问问先生,看他愿不愿意教你。”
“好”,少年眼中有光。
鹿山半山腰的一处山谷里,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此处是杏花先生的药田,齐眉和宋云念到了谷口,停了下来。
二人在谷口前停了下来。
齐眉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只巨大的黑熊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大黑”,齐眉摸了摸黑熊的脑袋,“几日不见,你又壮了。”
黑熊与它的伙伴白熊长年住在这个山谷里,颇通人性。自从杏花先生在这里种植了药草,它们平日里就看护药田。
大黑爬到宋云念身前,伸出爪子在宋云念面前比划了一下。
“大黑在比划什么呢”,宋云念问。
“大黑说你长高了”,齐眉笑说,“好了,我们去采摘鱼龙草吧。”
不一会儿,宋云念和齐眉的背篓里躺着几株成熟的鱼龙草。宋云念和齐眉正要下山,大黑却用爪子碰了碰齐眉的肩膀。
“大黑,有事吗?”,齐眉问。
大黑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跟它走。
宋云念和齐眉跟着大黑来到了山谷中的一处洞穴。阳光被树木遮蔽,洞穴内有些晦暗。大黑爬到洞中岩壁边,爪子往一块方形石板上一按,洞穴岩壁上的古灯照亮了整个洞穴。
二人一熊来到了洞穴深处。
一头白熊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下,怀中好像抱着一个竹篓。
宋云念走近一看,这头白熊的胸前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渍沾满了雪白的皮毛。
“大白受伤了”,宋云念焦急道。
大白不知何时眼中噙满了泪水,齐眉握住它的手,一边安抚它,一边观察伤口。
“这伤口这么整齐,不像是刀剑所伤”,齐眉黛眉微蹙。
齐眉问,“大黑,大白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大黑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了几下。
“你是说,大白在山下捕鱼的时候,被一个黑袍人打伤了?”
大黑点了点头,它又在比划了一下。
宋云念说,“大黑说他们本来是在山顶拣果子吃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山顶的果树全部枯死了。”
“不可能,药田中的灵药长势都很好,鹿山灵气怎么会枯竭呢”,齐眉说。
这时,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熊从大白的竹篓中掉了出来。
小熊抬起脑袋,看着齐眉,而后用一种颇为可爱的姿势,爬到齐眉的脚边,扯了扯齐眉的裙摆。
齐眉说,“这只小熊倒是生得可爱,大黑,这是你和大白的孩子?”
大黑摇了摇头,用爪子比划了一番。大意是这只小熊是大黑从山上捡来的。
齐眉对宋云念说,“我们去山顶看看。”
“嗯。”
二人往山顶走去。齐眉的心中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快到山顶时,路旁木植垂败,黄叶遍地。
“现在明明是春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黄叶”,宋云念说。
“事出反常必有妖,上去看看。”
山顶之上,枯木相互挨着,毫无生气,已经变成一片死地。
“这,怎么会变成这样”,齐眉花容失色,“这些果树是被人抽干了生命力才枯死的,必须马上告诉先生。”
“嗯”,宋云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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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隐镇春杏堂,杏花先生坐在一尊小火炉边上,手摇蒲扇,把控火候。炉子里煎的是当归四逆汤。此汤有养血通脉,驱湿散邪的效用。
杏花先生看了一眼榻上仍旧昏迷的青年,走出堂外。
院子里,大伙计陆行舟正在打扫院子。陆行舟是三年前和齐眉同一时候进入医坊的,平日里勤勤恳恳,为医坊出了不少力。躺在里屋的青年就是陆行舟带来的。
“行舟啊”,杏花先生走下台阶,拿起扫帚也开始扫地。
陆行舟抬起头,看着先生的怪异动作,应了一声,“先生。”
“你在医坊里待了三年,依你之见,这年轻人所负何伤?”
“那年轻人胸口有三道九寸深的刀伤。用刀之人走的是刚烈的路子,刀气霸道,想必伤到心脉。”
杏花先生点了点头,“不错。”
陆行舟说,“能留下如此整齐划一的伤口,想必跻身了鱼龙境,而且刀法颇为精妙,只是这方圆百里并没有以刀技见长的宗派学府,那用刀之人莫不是一个外来的散修?”
“三道伤口皆深九寸,我倒是想起一人”,杏花先生说。
陆行舟也似乎想到了什么,“先生是说“九寸刀”沙环。可为何他会来此处,难道是为了……”
杏花先生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陆行舟,摇了摇头,“使刀技法与那人颇为相像,却并非是他。此人刀法虽精,但不够纯熟,想必是那人的后人吧。你也是用刀的高手,若是与此人一战,有几分胜算?”
陆行舟想了片刻,说,“八成。”
杏花先生点了点头,“我煎了一炉当归四逆汤,待会儿伺候那年轻人服下,而后再送一份给宋先生。”
陆行舟动作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是。”
杏花先生说完这些,便出了杏林堂,往镇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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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念和齐眉背着背篓匆匆下山。
暮时的山间小路有些安静,而齐眉的不安越发沉重。
“就快到镇子里了”,宋云念说,“还要请先生治一治大白的伤呢。”
齐眉刚要说话,心中陡然一惊。
“一念,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黑衣人影从树丛之中闪现出来,一掌拍在宋云念胸膛之上。宋云念倒飞出去,背篓摔在一旁。
齐眉一记掌刀劈向那黑袍人,黑袍人侧身躲开,虚推一掌,逼得齐眉旋身一展,趁机隐入山林之中。
“这黑袍人的身形好熟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齐眉有些疑惑。这黑袍人的修为定在她之上,但却似乎无心恋战。
齐眉有心要追,但宋云念受了那黑袍人一掌,必须及时回到镇上治疗。
“一念,你怎么样”,齐眉握着宋云念的手掌,关切道。
“我没事”,宋云念声音有些虚弱,“鱼……鱼龙草,先生还等着要呢。”
话音刚落,宋云念就昏睡了过去。
齐眉这才发现宋云念脖颈变成了暗紫色,这是中毒的征兆。齐眉连忙双手结印,往宋云念眉心处注入一道气机,护住宋云念的心脉。
齐眉背着宋云念,鼓起脸憋着一口气,往山下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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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春杏堂。
陆行舟扫完院子,而后到了正堂。他从怀中取出两个青泥小碗,这青泥小碗是“琅珍”杂货铺的掌柜的女儿送给她的。
笑容似镇北绽放寒梅的姑娘,陆行舟很喜欢。杏林堂的购置卖办,他都是抢着去做。能多说上一句话,心里就如吃蜜一般。
药炉冒起了水汽。
陆行舟将当归四逆汤倒入青泥小碗里,给昏迷不醒的青年服下。青年陡然吐出一道暗紫色的血箭,但面色红润了几分。
陆行舟看着昏迷的青年和地上那滩暗紫色的鲜血,若有所思。床边靠着青年的佩剑。
这把剑以寒铁为骨,剑长三尺三寸,剑重九斤八两,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陆行舟细想,这青年指不定是锦官城里的世家公子。
“咳、咳”,青年渐渐醒来。
陆行舟忙示意他不要动气出声,将来龙去脉都一并讲给了他。
秦立言捂着胸口,“多谢陆大哥相救。”
秦立言说着就要起身,陆行舟摆了摆手,“你刀伤初愈,还是要静心调养。”
陆行舟盛了一碗当归四逆汤,捧着青泥小碗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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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立言躺在床上,细想他昏迷之前的事儿。
那天下午,在山道上遇到一个虎皮裘少年。
“嘚,小爷在此”,虎皮裘少年扛着一把虎头大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秦立言无心惹事,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敢问小兄弟,要多少银子。”
这一问倒把虎皮裘少年给问住了。回头一想,自己可是强盗,哪容得路人讨价还价。虎皮裘少年两手叉腰,朗声道,“嘚,当小爷是穷叫花子的呢,小爷看上了那把宝剑,给了小爷,就放你过去。”
“此剑对我意义非凡,还请小兄弟笑纳着十两银子”,秦立言从怀中取出了一袋银子,轻轻一抛,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落在虎皮裘少年掌中。
虎皮裘少年二话不说,将袋子系在腰间。他瞪大眼睛,好像要把秦立言看个通透。
“银子收了,但却不够。小爷在这守了三天了,闲得手都生了,你陪我打一架,我就放你过去,还赏你一袋银钱。”
看着少年指了指腰间的钱袋,秦立言哭笑不得。
“怕是打了,也拿不到银子吧。”
被道破心思,虎皮裘少年抹了抹鼻子,讪讪一笑,“废话少说,看刀。”
虎皮裘少年舞得虎头大刀沙沙作响,刀罡激射,尘土飞扬。秦立言并未拔剑,凭着纯熟的身法在漫天刀罡中如光似影,穿梭去来。
一盏茶时间过去,虎皮裘少年的刀势初露颓象。
少年脸红扑扑的,气呼呼道,“嘚,敢不敢和小爷正面一战。”
秦立言笑道,“小兄弟,停下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