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云有鹿来
大玄以东数千里的海面上,朦胧的海雾里隐约可见一座巨山缓慢移动,其高数千丈,绵延数百里,故遮天蔽日,与云相齐,传说此山名曰连云。连云山脉乃是东海的山中之尊,其四周又有诸多小型岛屿星罗棋布。
连云之中,常有飞禽走兽出没。在连云东部一处陡峭的月字形状的悬崖上,葱茏的灌木丛中窜出了一头小鹿,通体雪白,眉心有一处血红色的“卐”印记。它望着悬崖下的山谷,良久,便纵身向山下一跃,了无踪影,可以听到岩壁之间回响的声声鹿鸣。
望月崖之下,便是梅庄。梅庄约莫有五千户人家,规模比一般的庄子要大。东部少水,便修人工井渠引水。水渠的多少代表着一户人家财力的强弱。一条水渠,往往都是由几户人家合力承担。而在梅庄的中央,九条水渠汇入一座巨大的庄园。此园周围皆有水环绕,水边种上各种奇珍异植,好似人间仙境。此处便是梅庄庄主的居所——梅园。园子正门,挂有乌木古匾,其上以行草书以梅园二字,颇有大家之风。入了正门,便是前院,前院栽满了梅树,一到冬季,寒梅独秀,气象万千。
过了前院,便是正厅。中央坐着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人,流露出一股久居高位掌握大权的威严。此人便是梅家之主,梅炳国。厅中右侧有一个青年男子,其身着白衣头戴玉冠,乃是梅炳国的养子子敬。
“子敬,可有大玄使团的消息了?“梅炳国双眉紧蹙,沉吟道。
”回家主,据大玄那边传来的消息,使团出航已有半个多月,如无意外,想必傍晚便可到达。“”
“如此甚好,那此事便由你去办吧。“梅炳国从怀中拿出一件虎头状的令牌,交给了子敬,”使团之安全尤为重要,使团巡游我梅庄期间皆有你来负责梅家的兵力调度,不要让我失望。“
”是!“子敬低头抱拳回令,便转身出厅,吩咐了卫兵之后向后院走去。梅家后院有众多小院,其中居住着梅府的家眷。子敬的院子独具一隅,内有花草绿植,显得十分幽静。子敬驻足在一朵牡丹之前,原本睿智的双眸之中透出了一丝狠辣,右掌透出一阵阴寒之气将牡丹化为灰烬,随即转身进了屋子。
不久,夜幕降临。
且说大玄使团的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庄子,没见过外乡人的梅庄颇为热闹。处处张灯挂彩,五光十色。唯有一条小巷子昏暗无光,年久失修的破屋子东倒西歪地挨在一起,几点零星的烛火闪烁着,添了几分生气。一个身着粗衣麻布的少年拉着绳子低着头一步迈着一步,身后拖着一个漆黑的棺木。少年走过了巷子,来到街市上,行人都好似见了瘟神一般地四散而走。
”听说这云老头死了,那棺材里面躺的是那老贱骨头吧。”
“死了活该,抬棺这行当有损阴德啊,那老贱骨头早就该死了。”
“这孩子也怪可怜地,没爹没娘,现在连云老头都没了。”
“我看这野种也活不了多久了,云老头倒了,就这样个小娃被人吃了都不吐骨头。”
周遭路人的冷嘲热讽不断,少年仍低着头,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眼中透着一股坚毅。“云爷爷,你放心,我不会让让你死不瞑目的,我,关离,一定要找出那个杀你的凶手为你报仇。”
关离拖着棺木穿过闹市,来到庄园的东门口。庄园的东门由侍卫巡夜,关离放下绳子,喘了几口气,走上前去佝着身子问道:“两位军爷,能否给小的行个方便,小的家中老人前几日不幸仙去,还望劳烦军爷让小的出城。”
其中一个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胖子打量了关离几眼,眼中多了几分鄙夷的神色,”臭小子哪凉快哪呆着去,别妨碍大爷休息。“
关离闻言,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递上前去,”这是十贯铜钱,还望军爷能放小子出城。“
”你小子倒是上道,看你这么孝顺,军爷我也勉为其难放你出去吧,记得快去快回。“胖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小的多谢军爷。”关离低着头回身捡起绳子,拉着身后地棺木向庄外地小山去了。
城内的闹市之中,杂技戏剧,应有尽有。醉春楼坐落在梅庄最繁华的乘阳街,往来皆为商贾达绅又或是豪门的公子少爷。醉春楼的的顶楼只有一间房间,乃是梅庄出了名的倌人沈念的雅阁。传言沈念沉鱼落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琴奏更是一绝,曾有好事者扬言”愿散尽家财听得沈倌人奏上一曲。
房间之中,一位头戴白玉凤冠身着天雪蚕丝裙腰佩翠罗玉环的女子端坐于地。沈念看着案上的古琴,眼神之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沈念面前一个白俊得像女人的小生,笑着说道:“念姐,这可是子敬哥哥托人从大玄带回来的呢,我可从没见他对哪个对女人这么好过呢,念姐,要不你做我的嫂子了哦。”
“孜儿别闹,我和你子敬哥十几年前各因家中变故流亡海外承蒙你父亲收留,如今本家之人是何境遇还不知道,哪能谈论儿女情长呢。”
“孜儿古琴品相不凡。此琴面纹凤,琴背纹龙,琴身以楠木而作,绝非寻常琴坊可以制造,定是大玄宫廷的御用琴坊所制。”沈念的眉头紧蹙,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可不管呢,我可跟爹说了,念姐和子敬哥两情相悦,改日让我爹带念姐从这醉春楼出去,这样就能和子敬哥在一起咯。”
”好了,孜儿,别给你爹添麻烦了,我问你,你子敬哥去哪了?”沈念眉头舒展,轻笑着问道。
“爹派子敬哥去安排庄园内的治安巡逻了,念姐,你陪我出去逛灯会吧。呆在这儿,我人都快闲出病了。“
沈念心中百感交集,杂乱无绪,心想也借此机会散散心,便应了声:”好,等姐姐换套便服。 “
梅又孜闻言欣喜不已。不过片刻,沈念就换了一套男性便衣,倒是是一个风流俊公子的模样,拉着梅又孜便下楼去了。
且说梅庄东门外的山坳中,有一残破古寺。凡是寺庙殿宇皆是建造于朝阳之处,而这山坳终日不见阳光,幽深无比,真是奇哉怪也。古寺残破,寺门上寺名早已模糊,寺院内尘埃满地,佛像倾塌,正中的大雄宝殿通往侧殿的过道上结满了厚厚的蛛网。而在大雄宝殿之内,正中又两盏残烛在风中摇曳,一个白须白眉的老和尚盘坐于地,双目紧闭,口中诵念着佛门经文。忽然,其身后的佛祖宝像摇摇欲坠,老和尚双目一张,一股雄浑的气息拔地而起,那佛祖宝像便归于平静。
“你来了,你还是来了,终究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吗?“老和尚仍盘坐于地,长叹一声道。
黑暗之中传出一种沙哑的声音,好似从九幽地狱之中而来,“我祖辈宗族有功于社稷,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心不甘,莫云那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已经去见阎王了,识相的话把太玄经的下落说出来。
“太玄经乃是天赐之物,心术不正,怎可驾驭。你宗族如今之处境,也是自食恶果,怎能因此而逆天行事,倒行逆施,为祸社稷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哼,如今玄国上下一片乌烟瘴气,我宗族之所作为乃是顺应天命。自古成者王,败者寇,若今日之玄国若是我族之玄国,尔等便是乱臣贼子。今日你若不出说出太玄经的下落,此处便是你埋骨之地。”
“既然如此,那便现身一战吧。“老和尚说罢,神色凝重,手中的念珠经不住浑厚的内劲碎裂开来,四散而射入黑暗之中。
“你老了,而我也不是那时候的我了。“那黑暗之中的人影冷哼一声,无数念珠碎片在空中停止散落于地。
老和尚双眉紧皱,调动浑身气机,双掌拍地,震灭了那两星烛火,飞身而起,冲破殿顶,“上天一战。“
那黑影紧随老和尚而去,双手呈爪状,抓住老和尚的双腿,借力往上一翻,双脚便要踢向老和尚的胸前。老和尚见状,双手作掌状向前一推,磅礴内劲的就此迸发。
黑影受掌力所迫便向后腾空一翻,卸去掌中的气劲,凝滞于空中。老和尚也退了十步才稳住身形。三息之后,老和尚只觉胸口一紧,口中吐出一滩黑血。
“你竟然修炼了紫炎内劲,此等恶毒功法有伤天和,还是趁早回头为好。”
“哼,老秃驴,收起你的那番说辞,中了紫炎之毒,你的内劲十不存一,还是识时务点,说出太玄经的下落,念在往日的情分,留你一个全尸。”
老和尚神情肃穆,口中开始诵读经文,只见虚空之中升起金色的梵文古字,围绕于老和尚周身。“万法皆空,去!”老和尚怒喝一声,只见密密麻麻的梵文古字化作一道金光向那黑影砸去。
金光闪耀,天地皆明。可看清那黑影身着夜行衣,头戴凶兽面罩,若博览古史之人在此,必能认出此面罩所仿之凶兽乃是上古恶名昭著的穷奇。面罩人双目之中闪过不屑之色,左手往虚空一招,虚空之中凝现了一把燃烧着紫炎的妖异长剑,随即左手握剑迎着金光挥出一道焰芒。那紫色焰芒与金光相撞于虚空之中,层层气浪自爆炸中心向四周席卷而去。
面罩男散去了紫炎长剑,负手而立,脚踏虚空;老和尚双掌合十,双腿盘坐,凝滞于虚空之中,而这磅礴的气浪却苦了下方树林之中的观众,便是那出庄埋棺的关离。
关离因经常为人抬棺,自小练就了一身不俗的力气,便是成年壮士也少有能胜过关离的人。虽有林间树木卸去了八成气力,但那气浪犹如一柄重锤敲在了关离的胸口。霎时间,关离被敲得七荤八素,差点昏死过去。
关离望着空中那个面罩男的身影,心中生起了几分惊疑,“那面具人的身形与前几日杀死爷爷的人身形有几分相像。爷爷让我将他埋于这古寺之外,莫非早知如此。”
且说七日之前,关离受云老头的吩咐外出采购棺木,却不曾想回来之后云老头与一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不分胜负。而那黑衣人趁机向关离拍出一掌,云老头为了护住关离慌乱之中漏了几分破绽,中了黑衣人一掌,而那黑衣人趁机飞上屋檐,消失在街楼巷市之中。 云老头受黑衣人一掌伤了本源,自知命不久矣,便向关离嘱咐,等自己死后,将他埋在梅庄东门山坳中的古寺下。
梳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关离断定这个面罩人十有八九便是害死云老的凶手。关离只觉胸中的满腔怒火不能发泄,右拳狠狠地敲在地上。突然,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一只身体纯白的小鹿从杂密的草丛中蹿了出来,抬起头看着关离,两只宝石般的眼珠子地眨了眨,”哞哞“地叫了几声。
关离被惊出了一声冷汗,生怕小鹿的叫声引起空中面罩人的关注。若是被他人除了自己,想要在这等高手眼下逃走无异于痴人说梦。关离将小鹿抱入怀中,用手抚摸小鹿的脑袋,小鹿顿时就安定下来。关离紧张地看着天空之中的对峙,大气不敢喘,生怕暴露了自己。
梅又孜与沈念在梅庄走在花市的小道上。花市,是梅庄商业最繁荣之处,此处汇集了大玄、海外诸岛的商贾游客,颇为热闹。梅又孜在路上走马观花,一旁身着便服的沈念却是眉头紧锁。
沈念脑海中一直浮现刚才东方空中闪现的那道金光。“那道金光分明是绝强高手的招式武学,而东方…了尘大师。“想到此地,沈念心中万分焦急,此刻却又抽不出身来。
第二章 初阳东升气磅礴 少年浊世染风雪
一轮火红的旭日从漫无边际的海平面上升起。万丈红光照在背部黝黑腹部雪白的波涛上,染红了整个海面,也染红了一艘在海面上缓慢行驶的楼船。此船规模庞大,船身由无数根的铁木经胶粘、油刷、嵌灰而成。由甲板往上,有四个舱室,可容纳数千人。三面由上好兽皮制作而成的船帆在西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船身中央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金黄色的旗帜,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玄”字。
一个身穿豹头铁铠,腰别佩剑的中年人站在船头,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以及那如血的初阳洒落在海波上泛起的层层鳞光,双目之中出现一丝迷茫,陷入沉思之中。
秦海生家自西蜀,年少时跟随着乡里人过蜀道,翻天险,有幸拜入西京剑门,练就了一身本领之后。随后投军杀敌,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回京后又得中都太平城长官的赏识,担任负责皇宫安全的羽豹军的大统领,如今已是武境三重天的高手。
这是秦海生第一次见到大海。见过了太多生死搏杀、刀剑无眼的血腥场面的他,却被眼前海浪翻涌的博大、旭日吞吐的磅礴所吸引,顿觉中都太平城的生活索然无味。半晌,秦海生回过神来,双目之中露出一丝明悟。他拔剑而起,刺、削、抹、点、截、挑、劈、撩这些基础剑招在他的手中衔接得行云流水、恰当好处。忽然,出剑的速度慢了下来,一股磅礴的剑意从他的身上喷薄而出,犹如海上初升的旭日,壮阔而雄奇。
“妙啊,海生,老夫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等悟性的剑客。”一个头发灰白,身材魁梧的老者从船舱中走出来,见到秦海生浑身上下磅礴的剑意,由衷地赞赏道。
“宋老谬赞了,海生是粗俗之人,对剑也只是略懂皮毛,配不上剑客二字。”秦海生右手反握剑向那老者作揖。
“年轻人谦逊又有本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朝若能源源不断有你这样的人才效力,国祚绵延千年都可期啊。此去连云,可不会太平啊。”老者长叹一声,苍老的脸上露出浓浓的忧色。
秦海生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四层船舱。此次使团出行,船舱之中还有八百精锐甲士。虽不是他麾下的羽豹军精锐,可八百精锐甲士个个都是地方上选出来的好手,如若使用得当出其不意,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海生定当豁出性命保护宋老和殿下的安全。“秦海生神情肃穆,郑重地说道。
宋江山看了一眼秦海生,这个面庞冷峻的青年人让他倍增好感。他又转过头,看看天边如血的朝霞,在呼啸的海风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猴子,快来看,快来看,好美啊。“一个裹着棕褐色兽皮大衣的少女拉着一个身着以片金缘的九蟒黄袍的少年。
宋端翊现在真是颇为头大。自己本沉浸于甜美的梦想之中,却被这个自小认识的刁蛮少女给拉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宋端翊顿时被海上的胜景引住了神。海面上那轮初阳越发得红火,悬挂在海天相接之处。
“三儿,此等磅礴的日出,在中都太平城之中,可没有机会见到啊。”宋江山爽朗地笑了笑,说道。“
“皇爷爷,此等胜景真是让三儿大开眼界。这一路而来,东海如此壮阔,却不在我大玄版图之中,犹未可惜。孙儿将来一定要将这东海纳入我大玄的版图。“
“三儿有如此志向,爷爷我可是大慰老怀啊。”宋江山欣慰地说。
“呀,某人又吹牛皮咯,以前还说要做威武大将军呢。我带你看了这等人间胜景,你还不感谢我,刚才还摆出一副死鱼脸的样子。”火灵儿扮着鬼脸,俏皮地向宋端翊吐了吐舌头。
宋端翊闻言一时说不出话了。他在嘴皮子功夫上总是输给火灵儿。这时,秦海生已经将佩剑别回腰间,拱手向宋端翊说道:“殿下,以属下观察今日之风速及风向对航行有利,若不出意外,傍晚便可到达梅庄。
宋端翊点了点头,说道:“辛苦你了,海生叔。”话说一半,他禁不住地打了一个鼾,随即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海生叔,皇爷爷,三儿先回舱了。”说罢,他转身往船舱走去。或是身子骨受不了海风的折腾,走路有点踉踉跄跄。火灵儿则活蹦乱跳地跟了上去。
“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我们当初,在血与火中摸爬滚打出来。身子骨真是太弱了。”宋江山望着那踉踉跄跄的背影,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