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末代旧事(2 / 2)

溯光七星诀 溯墨华 3972 字 2022-07-26

“怎么?”

“下次咱俩去城中间大街,你在前面,我上去暗算你,你假装中招,被我一拳撂倒。”

“滚。”苏澜一脸无奈,“我说你小子最近这么热衷这么无聊的事,是不是和人打赌了?”

华松先一僵,接着强自哈哈地笑:“嘿,嘿嘿,兄弟又没准备亏待你,等拿到钱,请你去醉仙楼喝两壶上好的碎花酿。”

话才说完,华松就觉脸上挨了一下,苏澜道:“醉仙楼的碎花酿一文钱喝一天,管足,还说什么上好,你以为我会当成醉花酿不成。”

华松嘿嘿地笑了两声,也不尴尬:“礼轻情意重嘛,一文钱那也是咱兄弟俩的情分。”

华松家境不富裕,两人平日外出闲游,常是选巷陌小店要些粗酿,要说起来,这一文钱的酒倒也算是常物了。想到这里,苏澜也笑了,和华松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直聊到了私塾。

私塾讲师姓余,是个很严肃的半百老者,不过这几日正讲古史,即便是讲者古板,听起来也还是十分有趣。沉浸到书本里,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便临近结束,余老一板一眼地道:“······似前所言,若一国之辖起叛乱,反叛者数百万,平乱后当如何处置?放堂前,你们一一试答。”

国这样的概念到当世已经颇为模糊,十几个学生大半答过,一个说够百言的都没有,最好的也不过苏澜的答案得了余老一句“尚可”。可到了华松,这瘦高的少年却是口若悬河,听得余老连连微笑点头。

华松读书非常刻苦,成绩也是塾中最上。苏澜望着神态恭谨的少年,忽然想起来,有一次自己和他闲扯,劝他去南土第一大城含波城进习,说不定被世家大族看中一飞冲天。当时华松满不在乎地“嘿嘿”笑着,道:“站得越高越累,我才不想做到那种地步,将来让我在你家做个管账先生就是了。况且,我这么厉害的人才,真要走了你不是会悲痛欲绝啊。”

黄昏时刻的斜阳洒进来,将华松专注的脸染成了微微带赤的金色。苏澜看着这样的表情,想着他平时事事满不在乎、一脸流氓的样子,几乎笑了出来。

一失神,已经放堂,华松凑过来,推了推苏澜:“喂,怎么还愣着。”见苏澜回过神来,立刻嬉皮笑脸地道:“我刚才说得是不是妙极?”

苏澜反手一拳:“你这小子。”可是,他忽然又失了神,华松摇了他几下,苏澜才回过神来。

华松满脸狐疑地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说,一千年前那种国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时至今日,灵修遍及天下,因为灵力的威力越来越强大,灵修门派的地位越来越高,上古时国的体制早已经瓦解,变为由一个个灵修门派维持各地的秩序。这天下五域之中,最大的三个门派被合称为“上古三宗”——五行谷、奇门道、九龙玄天宫,皆是传承千年,底蕴深厚的大派。五行谷主据西域,九龙玄天宫位于中陆,势力绵延至北地,而奇门道则雄踞南境,至于东土,不知什么原因,三大门派都一直没有涉足。

“这谁知道,毕竟那么久远了,古书又不是我能买得起的。对了,你家不是有个很大的藏书阁么,说不定有记载的。”

“你堂上说的那么好,竟然对这个没兴趣?”

“正所谓不求甚解,何必多做纠缠。”

看华松一脸正气,要不是苏澜知道这小子只是犯懒不愿意翻书,差点真就信了。

在城东和华松告别,苏澜回到家就直奔藏书阁,苏家藏书阁传承悠久,极盛之时收罗书典数十万卷。即便如今没落,这南云的一栋藏书阁也还收着数之不尽的典籍。苏澜闲来常常在此一坐便是一日。也是苏澜运气不错,竟没过多久就在角落里翻出一本《古晟末通史考》。

“上古之时,五域合一统,历代更迭自‘衍’、‘邺’、‘汣’、‘丞’、‘桀连’而至末朝,曰‘晟’。晟国先祖曲琛有奇才,创制神器‘圣莲’沟通世界核心,以之为传承国器,圣莲威力无匹,几可称无敌。曲琛以之灭桀连,救民于水火,于是开国,定国号为‘晟’。然无敌之力终成腐化之源,晟国传承两千年,甚至久远于前朝五代相加,腐化却也日益深刻。晟国官吏欺压异族‘明’,施重税于百姓,民不聊生,天下叛乱四起,但皆被皇室以圣莲镇压。于是晟国皇室越发荒诞,至末代皇储曲霜幽,竟下令屠戮南境民八十万之众······”

“哥,看什么呢?”少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苏澜吓得一个哆嗦,少年立刻知道是谁,反手去弹少女额头,苏涟“嘻嘻”笑着躲开,“哥每次看书都这么入迷。”

“你这把戏玩了这么多次还不腻啊。”

“嘻嘻,今天怎么现在就来这儿了,平时不是都要到晚上才来藏书阁么。”

苏澜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还没完全从书中描述的那段变乱四起的乱世烽烟中回过神来:“今天余老讲了些上古纪史,我对当时的国家体制比较感兴趣,就翻到这么本书。”说着,少年扬了扬手里那本《古晟末通史考》。

“呀,历史啊,这个好玩,哥你给我讲讲当时的事。”苏涟拍着手道。她虽然不喜欢读书,听故事却总是津津有味。

苏澜一笑,放下书和妹妹走出藏书阁,在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上坐了下来。

“当时的灵力修行还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所以通过普通的政治手段和灵力结合,能够得以将整个五域统合。”

“这个我知道,上次被爹爹关禁闭的时候实在无聊透了,看过一本书。”

“哦?看来禁闭也不无好处。”苏澜闻言,打趣道。

“那个故事真的好美啊。”少女歪着头,清澈的眸子里含着无限的神往,“讲的是上古最后一个朝代。”

少女忘了本来是要哥哥给自己讲故事,完全沉浸到了另一段光阴:“那个朝代叫‘晟’,末代的皇储曲霜幽竟然爱上了反抗晟朝的天火门领袖云渊,她同样无法接受国家的残暴统治,深信所有的根源都是因为圣莲制造出的无敌力量,最终毁了圣莲。可自己却被仇人暗算,废了修为送到娼馆折辱,晟国也因失了帝室覆灭。云渊以为她死了,拼命想要统一天下建立一个开明的国家圆了曲霜幽的心愿。”

“然后呢?”苏澜怔住了,同样的历史,他却听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描述。

夕阳赤色的光辉在少女的脸上洇染出灿烂而悲戚的色彩,刹那的绝美只是一瞬便即将随着黑夜的来临消逝,却要穷尽一切可能去渲染那段真相成谜末世的悲歌。

“可是曲霜幽后悔了,她意识到自己亲手毁了先祖披荆斩棘建立起来的基业,变革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她的选择却引发战乱让成千上万的人流离失所。于是她发誓要重振晟国,即便流落风月之地也坚持着活了下去。”

“所以她成功兴复了晟国?”

“失败了,得知真相的云渊同样无法背弃追随自己的兄弟,两人都无法收手回头,在中州陨歌峡同归于尽,而双方的军队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无人能够统一天下。”

苏澜愣了愣,笑了:“原来是稗官野史的杜撰。”

“怎么会是杜撰。”

“曲霜幽之后,又有后晟统合五域,延续了一百五十年,这是天下公认的确凿史实,怎么可能再无人统一天下。”

少女有些不高兴了:“这是杜撰,那你说实际是怎么回事?”

苏澜看着少女,有些犹豫,觉得自己读到的几乎完全相反,说出来打破妹妹的遐想有些不妥:“你整天上蹿下跳,怎么还被这种风流逸事搞得来个‘黯然神伤’?”

少女白了他一眼:“哥你整天说我,你才是焚琴煮鹤。”说着,少女幽幽叹了一声:“朝沧海,暮桑田。这世间有太多难料的羁乱,昔时盟誓,转头即空。天下浩瀚,人何其渺矣。”

“这是?”苏澜忍不住微微笑了,不能理解少女哪里来的这些感慨。

“曲霜幽在陨歌峡刺出最后一剑的时候说的话,她说,既享人所不能享之荣华,便需承人所不能承之重。天下之大,必有人祭之以身,方能安万民之命······”苏涟拢了拢耳边的青丝,望着渐渐沉入远山的夕阳,乌黑的眸子里映着绚烂的赤色。

“啊,不好了,已经这么晚了,今天的功课还没背完,”突然,少女如梦方醒,跳起来惊呼了一声,“哥,我先走了,吃饭的时候背不完又要被爹爹骂了。”

望着裙裾飞扬的少女跑远,苏澜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话一听就是后世无聊之人编造,也就小妹会信。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顺着方才少女的视线望向远空,想起刚才读到的记述。

“······幸而善恶有报,圣莲为天火门巧计所毁,曲霜幽自食恶果。但此人荒唐至极,宁愿隐身于娼馆以苟全性命。六年后,彼贼心未死,又聚拢晟国残部妄图复国。其军队残酷无道,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幸曲氏旁支、曲霜幽之表亲曲浩歌良心未泯,趁夜刺之。曲浩歌重整军队,一改此前无道之所为,竟也成功一统,称‘后晟’。”

“朝沧海,暮桑田······”少年呢喃了一声。

不过,这一句倒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也说不定涟儿是对的呢。

夕阳把天边烧成了火红,兴衰更迭,人歌人哭,只有这亘古的轮回从未止息。

少年似懂非懂地轻轻笑了。

那又如何呢?一千年了,所有的真相都湮没在漫长的时间里,永不可能再见天日。昔人已逝,曾经的种种不过三更渔唱。

后人像品着绝品香茗一样,漠不关己地欣赏故去者的爱恨悲喜,或许还有些冷吧。

繁密的咒纹刻印在地面上蔓延,覆盖了整个大殿,殿宇是昏暗的,只有一处处刻印闪着七色的微光。黑暗里,隐约可见大殿的中央有二十几人仰头望向某一个方向。

那是一面墙壁,数十丈高的墨玉壁上,眩目的刻印隐然勾勒出九条形态各异的飞龙。龙分七彩,向四方延伸,又有黑白二龙于七龙簇拥中仰首向天。九色的光芒有节律的闪烁着,似是真正的生命在呼吸吞吐一般。

“门主,我还是觉得不妥。”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为首的男人沉默地仰望着墙壁上宏大到不可思议的刻印,在这样巨大的墙壁前,他看上去那样渺小。

沧海一粟。

“疏连,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时。不博生,便是亡。”半晌,男人缓缓开口,他的眸子幽暗深邃,似乎望穿了眼前浩大的奇迹,男人的声音坚定而沉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九龙玄天宫上古传承,先祖披荆斩棘方成就云家千年荣耀,决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疏连不再说话,共事多年,听到这样的语气,他就明白他已下定决心。

“定阵!”随着男人右手的扬起,二十几人闻声而动,瞬间在大殿中央摆出一个奇异的阵势,强大无匹的气势骤然升腾,在场的每一人都是四海无匹的绝顶高手。浩瀚到极致的灵力波动陡然在殿中激荡,随着这股可怕力量的涌动,墙壁上的九龙刻印也开始加速闪烁,九条飞龙仿佛复生一般微微颤动,几欲破壁而出。

男人紧紧地盯着那面墙,终焉之时即将到来。

这一次,不是生,便是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