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宇,以后,你要千万小心这个人。”
步出花影月来的时候,墨若薇侧头,轻轻向着江安嘱咐了一句。
江安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块,“原因呢?”
“是因为他想要对你不轨吗?”
“不是。”墨若薇低声说着,“穆宇你想到哪里去了。方才他告诉我,他是月樱三王子,可事实上,他并不是。月樱三王子,我原本便是认识的。他和三王子的面貌,实在相差太多,可见,那百花公子,他在骗我。”
“哈哈,”江安笑笑,丝毫不以为意,“像这种沽名钓誉,冒充皇亲国戚的人,我见的多了。满口胡诌,不过是勾搭妹子的常见手段罢了,也不用特别为他留意。”
“不过,像这种烂桃花,你也别被他骗了才是。”
“说的哪里的话呢!”墨若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所谓来着不善,善者不来啊!”墨若薇轻轻合起了扇子,一句叹,“说得也是,可我总觉着,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有着一种极不寻常的气息,让我觉着很不舒服。”她皱了皱眉头,“啊,希望是我多心了,别出什么事情就好。”
“我就没看出什么不同来,也许真的是你多心了。”江安仓促地回答着她的话,径自前行,回了客栈。
在这之后的六天,江安二人亦是如此过着,和墨若薇相安无事,平静的生活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七天。
这第七天,不知道是来了什么兴致,江安独自一人外出逛逛。归来之时,恰恰听到客栈之内,几个小厮在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
“真是闲人多八卦......”江安心里无奈想着。
若只是窃窃私语,他也不会是非到想要关心,不过那私语的内容。听起来,好似有关他和阿薇。正是这样的话语,方才使他留住了脚步。
江安皱了皱眉头,顺势躲在一个柱子后,听这些是非人,究竟在谈论些什么。
“哎,不知道大家还记得不?那几天前来我们店里住店的紫衣女子?”一个小厮掩了嘴角。鬼鬼祟祟地问着。
“当然记着了!”
“那么水的一张脸,只要走过身边。谁会不记着?”众人兴冲冲地调笑道。
“这姑娘,可是本大爷我这一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了,只可惜......只可惜才看了几眼,她就把她那张脸遮住了,害得大爷我直到现在还在念着。”
“可惜啊,真可惜......”
“无奈。”听着他们这样的言辞,江安低头一声叹息。真是,和美人儿走在一起,真是时时处处。都会惹人非议啊!怪就怪她过分美丽。做人,还是低调,不要太扎眼的好。这些小厮们,要是夸阿薇的话,尽管夸便是了。人长得漂亮,原本就是让别人看的,只是,这些男人,别再说出什么污秽不堪的字眼就好。
等那些人笑够了,最先说话的小厮好似发现了新大陆,贼溜溜的眼睛向四周扫视了一眼,害的江安立刻退后一步,将自己藏好。大约是发现没有人,他方才低了头,神神秘秘说着。
“不过有一件事啊,你们可就不知道了。别看那姑娘一天,上遮额头下遮面,只留下一双神秘的眼,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整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照我说,那小娘们的性子,可是**地很哪!”
“何以见得?而且,就算是你说的这样,这些事情,你又怎么知道?”听到这话,所有的人都来了兴致,连那刷锅师傅都忙不迭地凑了过来。
“**?”江安不觉有些好笑,心想,阿薇她哪里**了?冷冰冰算不上,但离**嘛,倒还差得很远。且听下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竟然连我都不知道。
那多嘴的小厮又开口了,“我跟你们说哪,那是你们不知道,自从那紫衣美女和那位白衣公子来了之后,每晚的莲子羹,都是那女子亲自来熬的。”
“那有什么稀奇的?人家本来是一对,女人给男人熬个粥,再正常不过了。”
“啊,只可惜这样脱俗的女孩儿,名花有主了......”其中一人摇头晃脑,神情悲怆地叹惋道。
“王三儿,你悲什么悲?就算是人家现在单身,也还轮不到你哩!”
“啊,说的也是。我就是悲叹一下。”
“说吧说吧,她究竟是怎样一个**法?也好让我们听听。”了结了那个不经意的插曲,众人言归正传,江安也是躲在柱子后,竖起耳朵聆听。
“咦!那就是你们不清楚了,她不但给她男人熬粥做饭,她,她还下药哩!”
“下......下药?”听了这话,那些人的面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下.......下什么药?她为什么要下药?”
“嘿,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我亲眼看见她每晚将一些白色的药粉倒进那莲子羹里!至于是什么药么,这男男女女之间,又能下出什么药?那丫头不警惕,还曾经被我抓到过一次,我见奇怪,就问了她两句,起先她还不说,后来嘛,被我问着问着,脸就红了!你们说,不是那闺房之中的媚药又是什么?”说着,他挤了挤眼睛,大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全部哄笑起来。
“看不出来啊!哈。”
“那女的看起来那么文弱清瘦,看起来真不像能受得住的样子,也不怕把腰肢给折断了......”
听着这样的话语,柱子后的江安,眉头略微抽动。
下药么......媚药么?不会吧......
江安忽的有些无奈,有些垂头丧气,他深深地感觉到,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难道是我不够主动吗?很多事情,难道是我多想了?难道,难道是我为人太过正直,太过清高。太过好人,太过正人君子了?
江安忽的想起这几日,自己的睡眠质量都相当好,而且早上起来之时,都在阿薇的榻上,想到这里,他不觉呵呵一笑。江安摇摇头。下药么,真是个荒谬的做法。阿薇。你要真想和我在一起,用得着使出这么低俗的手段么?直接同我讲不就好了?我又不是......
可这些,阿薇不是不懂得,她从来都知晓。再说,阿薇也不是惺惺作态的女子。
那......那么这些药......
忽的,无边怒焰从他的心头燃起,烧的他的头脑,都有些不清明了。
那,那今日的她,又想做些什么呢?到了幻王这里。她还想耍出什么花招?
慢性毒药吗?哈,真是个好主意。
江安面色铁青着,再不去听那些人继续讲着什么,径自向楼上走去。
他推开房门之时,墨若薇正坐在铜镜旁。梳着一头瀑布般的长发。见他来了,那女子微微一笑,“穆宇,你回来了,今儿,你来得真早。”
她笑地如斯温柔,温柔地连此刻怒火冲天的江安,都不知道要同她说些什么。
“恩。”江安闷闷答着,回身坐在一处藤椅上。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墨若薇见他脸色铁青,料得定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萦绕在他心头,一时心里也紧揪起来。
她斟了一杯茶,上前递给他,“穆宇,有出什么事情吗?你的神色,不怎么平常。”
“无。”江安淡淡说着,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不必担心。”他如此轻轻说着。
知他心里有事,但也知道,他不愿意说出的事情,自己再问,他也不会吐露半分。念及此,墨若薇只好长叹一声,接过茶杯,留他一个人静一静。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晃眼,又是满天星光。
江安依旧坐在那藤椅之上,不过与清晨不同的是,这时候的他手中随便拿了一本书,看得正出神。
墨若薇推门,将晚上的莲子羹端了上来,轻声道,“穆宇,黄昏了,也喝一点粥吧,多喝些莲子羹,对身子好。”
“又是莲子羹哪——”江安语气拖得长长,有些不满,更有些无奈。
“你,你不是说它味道很好,你很喜欢吗?”
“喜欢,就算是喜欢我也不能天天喝啊!”江安皱着眉,满腹牢骚,“任何一个东西,看久了也会腻味的吧!”
“那......那我还是去让店家换一碗好了,你稍稍等下。”墨若薇低声说着,起身想要离开。
“不用了,我喝就是。”
江安将她拉住,似笑非笑。
他抬起头,目光里有种捉摸不透的韵味,“我喝了就是,我,又怎么会让你失望呢?”
说着,他将那碗莲子羹端起来,看了片刻,方才仰头一饮而尽。
江安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这样,你可满意了?”
“喝的这么快做什么?还好,我都将它晾凉了,否则你就这样急急的灌下去,只怕是会烫到自己呢!”墨若薇接过空碗,用力点点头,抬头之时,脸上好似绽开了一朵芙蓉。
“阿薇,你先把这些锅碗瓢盆的放出去吧,我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江安环顾四周,“这房间本来就不甚宽敞,再放一些无关的东西,只觉着碍眼,影响我的心情。”
“嗯,好。”墨若薇听他如此说,也没有多想什么,径自端了几只空碗,侧身离去了。
浅紫色的身影刚闪出门去,江安的笑脸便瞬间凝滞了下来。
他近乎是“扑”的跑出了房间,二指点在喉咙之处,将方才喝下的莲子羹尽数呕出。
“毒药么?迷药么?看你耍什么花招!”
待得墨若薇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数送还给店小二之后,她方才迈步,款款走上楼来。
一路上,这名女子,也为了他今日的反应而忧心不已,不知道穆宇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脸色什么的,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心中必定有事。她想知道。她想了解,她想替他分忧,却始终不知道从何问起。
“哎......”那女子恍然一声长叹,提了裙摆,跨入房门。
此时此刻的江安,已经趴在桌子之上,昏睡不醒。
“咦?今天的药效怎么这么快?”墨若薇敛目。又伸手在他的额头之处探了几探,“怎么不到一会儿。穆宇他便睡得这么沉?”
墨若薇心中虽是狐疑,却找了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也许是他今日真的累了,或者是他今日心情实在不好,又或者,是那碗莲子羹,他喝的太快。
今日的她,当然没有多想。径自同前几日一样,费力将那昏睡的男子背起,平放于自己榻上。
紫色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只要他睁开眼睛,便能看见那双紫色眸子里,所流出无边的情谊。然而,他的眼睛紧闭着。
墨若薇抬手。抚了抚他有些纷乱的发丝,唇角便勾出几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来。
“最后一次了,穆宇。”她喃喃说着,“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只要过了今天,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就不用再受梦魇的折磨,也......不用再受我的折磨。”
如同平日里的那样,她放下榻边的纱幔,在桌边将魔元和魔血融合,调出一副血红血红的汤汁出来。
那是“大梦无边”的解药,也是江安这十几年,噩梦的终结。
她扶着江安坐起身子,然后,将那些血红色的汤汁,一口一口地向江安唇边送去。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臂。榻上男子赫然睁开的双目,登时吓得她周身一抖。
“你这是在做什么?阿薇?”他凝眸,盯住她手中端着的血红汤汁。
“我.......”墨若薇惊魂未定,只觉着他眼中淡出的冷漠,好似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冰冻住一样。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或者是解释些什么,然而,看到了这样的一双眼睛,墨若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在这一刻,她,哑口无言。
“毒药么?”
江安猛地抬手,一把将那碗魔血打碎在地,嫣红嫣红的液体慢慢扩散开来,在这片昏黄的灯光之下,显得尤为诡异。
“不......不是......”
“不是什么?”江安抬手,那女子一个踉跄,冷不防被他推倒在地。
她的手,不偏不斜地扣上了一个碎片,碎片锋利,将她的手都割破了。
“啊......”紫色的鲜血从她的虎口处流出,墨若薇吃痛,不免叫出声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
墨若薇哀哀说着,“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不是毒药。”
“穆宇,我又怎么会给你喂毒药?”
“那你跟我说说,那是什么?”江安下榻,蹲于她的眼前,“难道是补药?如果是补药,你又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先用**药将我迷倒了,方才给我灌下去?”
“穆宇,你听我说......”
告诉他,这是“大梦无边”的解药么?告诉他,这是自己,在他年少之时,在他身上种下的蛊毒的解药么?这样的话语,那些曾经的曾经,此时此刻,又要她怎么,开得了口!
“穆宇,你听我解释,我不会害你的......”她听见自己喃喃说道,她又听见自己反复将这样的话语重复着。可她又觉着,这样的牵强附会的言辞,表面上虚假的,连自己都不想相信。
“你要解释什么?再一次告诉我,你有说不出口的理由么?再告诉我一次,你是被逼的吗?”
“这天下间,又有谁能逼得了你,魔族二公主!”
忽的,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伴随着清脆的刀剑出鞘声,墨若薇只觉着脖颈之间,一阵冰凉。
追风剑横在她的颈上,冰冷冰冷。
“妖女,你还想做些什么?你还想要我做些什么?”冷冰冰的言语在她的耳边响起,连她自己,都听到了那话语里的无力,和痛彻心扉。
“十三年了,你还没有玩够吗?”
“十三年了,你还想要骗我到几时?”
“哈。”墨若薇低头笑了,她凝视着脖颈间的利剑。又抬头看他,“穆宇,这是你,第一次对我拔剑呢。”
她转头,两滴紫色的清泪滴在追风之上,四散溅开。
“曾经,我以为你是那样清丽脱俗。纤尘不染的女孩子,却没有想过你。早已心如蛇蝎,杀戮成性。”冰冷的剑尖抬起她的脸,“你的脸,和你的心,成了反比。”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你接触到追风剑的时候,它会不安的鸣动。我原本以为,是它出了差错,现在看来,却是我自己出了差错。你,是连追风剑都要排斥的人啊......”
江安苦笑一声,到了此刻,声音里,只剩下无奈。“没想到。我竟还不如,一把剑明澈通透。”
一声一声,一字一句,化为千万根冰冷的银针,一寸寸扎进眼前女子的心里。她只觉着,眼前移动的景色,像是放慢了动作,他的嘴唇一开一合,而他最后的言辞,她却听不见了。
眼前,好似有团黑雾,慢慢扩散出来。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我是这样的人吗?墨若薇闭上眼睛,一次又一次地问着自己。
对,你没有说错,我就是这样的人。心如蛇蝎,杀戮成性。
墨若薇抬头,紫色的眼眸之中噙满了笑意。
“对,你没有说错。”
此时此刻,她终于不再解释,也将那一切,做过的,没有做过的,全数承认了。
既然这条路,命中注定走不到最后的结局,既然这场深压在心底的仇恨,再也无法化解,那还不如,让它仇上加仇。
“对,”她声音平淡,好似再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将那么多的血腥,用极其平淡的语气,慢慢带过。
“对,那年蓉城红叶林中,我化为叶水芙的样子,遇上你,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紫涵是我,紫苏是我,叶水芙还是我,而你之所以会爱上我,那是我曾经在你身上,种下的蛊毒,是我用术法控制,让你为我辗转反侧,黯然**!龙族是我所灭,龙王是我所杀,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而十三年前的青川尘夜谷,你们江氏一族,也是我和我族王后冰凝雪联手所灭,到了现在,穆宇,你还想让我说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别,别再说了。”江安闭上眼睛,凌厉的剑锋在她脖颈之间划出一道血痕。
“现在,这也是骗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