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门下的两个弟子相知相爱,也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在这之后,又过了很多年,二人先后出师。琉月念旧,不肯留师父孤独一人在此,为了照顾她的情绪,离龙做主,同凤凰定居在蓝亭三十里之处的迷雾森林,和师父住成邻居,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就这样,离龙和凤凰琉月,度过了人生之中很是漫长的一段快乐时光。
整整八百余年。在别人的眼中,这近乎千年的岁月,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漫长的一段光阴。但对于这两个相爱的当事人来讲,只觉得相聚的时间不够,只觉得今生的二人聚少离多。
不久之后,琉月有了身孕,对于离龙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他为了这件事情,确实是欣喜了好些日子,也更加尽心尽力地照顾着琉月。当这对幸福的小夫妻紧锣密鼓地计划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到来时。一封从蓝亭传来的密信,仿佛是静水之中的一颗石子,将这样微妙的幸福打破。
封印着海神黎析的黑白圣石,在这个当口,状况不稳。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离预计之中的海神复生还有三百余年的时候,竟然发生了这样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无数漆黑怨灵自圣石之中喷薄而出。血面獠牙。将那创世神留下的封印,迅速啃动。成千上万的怨灵,不知道从何处冒出,人数众多之下。竟将那封印啃噬地,有些松动了。
三百年前的那夜,月如银盘,皓连古都一切如常。然而,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潮涌动。那一夜是水族白莲王后分娩的日子,更是王后身死,水族祭司叛逃离乡的日子。幻王携着自己的两个弟子,于姑儿山仙栖洞中。结印制敌。
若是平日。倒还不成什么问题。可偏偏在琉月有了身孕的这个当口,事情就有些微妙的不同了。
也许是看到了防备薄弱的地方,那些阴险的怨灵们狞笑着,携带着奇奇怪怪的黑色雾气,转变了攻势。一瞬间全数向着琉月袭来。这样的攻击,对于气形紊乱的琉月来说,要独自应付,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快闪开!”离龙见状,起手相挡,却终究因为敌人的力量过于强大,他挡在眼前的身影,瞬间被那流动着的漩涡扯住,消失不见了。只留下琉月一人,呆立当场,良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是生是死?他可有生还的希望?
多年以来,作为师父的幻王,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而作为琉月,她却一直坚信着,笃定着离龙必定还活着。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活得比现在更为快乐,更为幸福。她没有期待着他能够回来,只期待他能够安然活着。
这样想也无所谓,幻王毕竟疼爱着自己的这个小弟子,面对着她的空想,不想出言打扰,更不想让这个痴心的女子,一生的守候成了空。
很久的很久之后,所有的情况,变成了眼前的这般这般。
今夜月色隐匿不见,大雨滂沱。
玄蛇抱着怀中死去的女子,后脑之处流出汩汩鲜血。
“我......我......”撕裂般的疼痛之后,他的意识竟是越来越清晰了起来。清晰到能看见那纯白女子的音容笑貌,清晰到那相处八百多年的一切美好,过电影一般地在眼前徐徐铺开。
漆黑的身影一步步迈上,沙哑的声音循循善诱,“此刻的你,很痛苦么?哈哈哈哈......不够,还远远不够!你仔细看着,她是谁?你仔细想想,你自己是谁?玄蛇,离龙!”
“我......”那一句沙哑的离龙出口,玄蛇赫然一声惨叫,随即全身颤抖着,“原来......原来我就是离龙,原来我真是......”
“那么......”他颤抖着俯身,望向怀中苍白的女子,“那么你是......琉月......”
沙哑的一声轻呼,他一只手捂住眼睛,两行血泪自指缝中徐徐流出。
他张了张嘴,他还想再唤一声她的名字,可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痛么?......我还不够痛......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却说不出我爱你。
“结束了,玄蛇,离龙!”
玄鸟抬手,轻轻一道掌气,那紧紧缠绕的二人身体,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向着那幽暗的山涧滚落而去。
耳边只听得“扑通”一声落水,之后便是百鬼尖啸,之后便是阵阵狞笑。
“脑中金针既拔,碧血毒少了金针的控制,四散流走,离龙你必死无疑,何况......”黑纱之下,血红的眼睛转了几转,带着一股捉摸不定的韵味。
“何况离龙,你落进的是三途河,是恶鬼遍布的三途河,这样的话,你的死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哈哈哈......”一声狞笑,那阴毒的女子拂袖转身,化为一道血红光点。转瞬不见。
却说终年风雪的松林仙境,这几日,都不见松林主人白岚的身影,只见那飞雪无休无止地下着,都能将半个人淹没了。
这可是把涟嫣急坏了。一来,主人拂袖幻化而出的飞雪,没有与他相当的根基。任由谁也无法停止。这几日来,飞雪不停,都快要将这间小屋淹没了。二来......主人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若只是外出,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事儿。依着主人的本事,这个世界上,能伤得了他的人,着实不多。可这段时间,他只是闷闷地,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终日闭门不出。
闷坏了身子不说,涟嫣感觉得出来,他的心情不好。
他心情不好。涟嫣自然也开心不到哪里去。这么多日以来,平白煮了那么多的好茶,却不见任何人来饮。她也只得将那些珍贵的好东西,全数倒掉。
念着自己也有好几日没有见得主人了,涟嫣的心头。焦急,担心,各种情绪集于一身。
回想起他那日的反常,涟嫣不觉皱了皱眉头,只记得主人那日同往常一样地喝茶,微笑。忽然之间,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端,他手中的茶杯便破碎了,滚烫的热水洒了他一手,吓得涟嫣惊呼一声,忙拿了手帕,帮他擦拭干净。
她只记得,那日,他的神情有几分茫然,嘴里喃喃一句,“也许,小雪是真的死了吧......”
言毕,他便拂袖,独自一人进了里屋,直至今日,也还没有出来。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端?主人一个人,在屋子里都做些什么?想起那日他的神情,涟嫣周身,不觉一个冷战。
提到雪姑娘,她的态度是极为暧昧,一方面,毕竟和她住的时间长了,雪姑娘虽然是刁蛮任性了一些,嘴上也尖利了几分,可心肠却是极好的。她不在的这些日子,说实话,自己也是蛮想念她的,想到她现在可能遇到的危险,甚至是死亡,自己的心里,还是相当抽痛的。而另一方面,涟嫣却有些憎恨,她憎恨那个以雪为名的刁蛮女子,没有付出过一分一毫,却占去了主人目光的全部。
那便是传说之中的男女之情么?那便是爱情么?若是这样解释,主人算是真的爱她么?那么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她鼻头酸酸的,想要哭泣,只好吸溜了一下作为掩饰。
“不去想这些,不去想这些......”她拼命地摇着头,想要将自己那一丝丝恶毒的念头从心里驱赶而去。
想这些多余的做什么?她要的很简单,就像现在这样,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自己现在,不也过得很好么?主人待自己,难道不好么?想到这里,她忽的又咧嘴笑了。
不过,就算是为了雪姑娘伤心,他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主人,主人?”
“你在吗?主人?”敲门的时候,她有些迟疑,但当她真正敲定了,却发现那房门只是虚掩的。
也许是怕打扰了他,涟嫣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却瞬间感到扑鼻而来的,浓重至极的烈酒味儿。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平日里,你总念叨着,酒这种东西,少喝一点,有利于修身养性,有利于活动筋骨,但是喝得多了便是伤害身体了,尤其是对我们这种修行人。啊,那些你教导的东西,难道你自己都做不到吗?”
她愤愤着,拿了火折子,点上一盏小灯。
灯盏亮起的瞬间,近在眼前的人影,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啊——”她惊呼一声,抬眼便见伏在桌上,醉到不成样子的白岚。他如一滩软泥似的瘫倒在桌上,手中犹自提着一个酒壶。
这个形象......这个形象......
涟嫣猛地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过是几日不见,此番主人的形象,竟是和自己以往脑海中记忆的,大相径庭。
“小雪......小雪......”
她听见睡梦中的他,口中喃喃唤着那个名字。
她愣了一下,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的心中,难道就只记着雪姑娘一人吗?照顾了他多年,这个时刻,他口中所喊的。难道不该是自己吗?
“啊,我的心思又邪恶了,原谅我吧。”她无奈一声叹息,随即心疼将他扶起,语重心长道,“主人,雪姑娘不在。雪姑娘离开已经很久了。你现在喝醉了,要是困倦的话,涟嫣便服侍你歇息吧,毕竟不能这个样子休息啊。”
“我没醉......我真的没醉......”桌上的人影甩开她的手。口里喃喃说着。
“啊——”涟嫣有些无奈,心里念着,想不到主人也会说出这句全天下喝醉的人都会说出的至理名言呐......
“好好好,你没醉,那,那扶你,上榻歇息不行吗?”涟嫣用力将他扯住,试图将其从凳子上拽下。
“小雪,你终于回来了?”
“好。小雪。你扶我,你扶我上榻歇息,你走了三百年,这三百年找你的日子,我真的是好累......容我歇息一下。小雪......”
迷蒙的白岚,口中嗫嚅着,说得不甚清明,可涟嫣却是将那样的话听得清楚。
“主人,我不是雪姑娘,你认错了。”她将他身上的长袍褪下,扶着他上榻。看来,我是真得给你醒醒酒了。涟嫣心里这样念叨着。
“恩,”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白岚有些清醒,他凝视着眼前女子的容貌,终于将思绪从那遥远的云端拉回了现实。
“是嫣儿?”
“是我,难为你还记着。”涟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着,随手将他的长袍挂起,又俯下身子,解开他长长的靴带。
“我怎么会忘了你?”白岚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个顺手,便是勾住了眼前女子的下颔,略带轻佻的狎弄着。
“啊——主人,你做什么?你......你要做什么?”明显是受了惊吓,涟嫣一个哆嗦,惊叫一声,却仍是定定地呆在那里,不敢躲开。她好似想起了那次,主人带她外出寻找风无意,在那绮妄草堂之处,看到的香艳场景。
“你惊讶什么?我又能做什么?你原本就是我的人。”
“啊?”听到这话,涟嫣顿时满面通红。她的思维有些混乱,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这反常的主人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你喝醉了。”她低低说声。
“去,跳支舞给我看。”白岚朝她努努嘴。
“啊?”
涟嫣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怎么,你不去吗?”白岚凝眸望着她,“我突然想看了,嫣儿你不去吗?”
“我......我去......”
惊魂未定,涟嫣满面通红,却也只好拎起了裙摆,上前一曲独舞。
她原本便是极其漂亮的女子,况且,这支舞蹈,也是曾经她花了心思,精心编排而成。
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四百年之前,主人白岚面对着自己,曾经说过一句,“嫣儿,你性喜红色,常用的服饰也是朱红之色,若是在这松林仙境的飞雪之中起舞,相映之下,应该很是好看。”
从那以后,她的独舞,变得倾国倾城。
倾国倾城之舞袖,殊不知,只是为了倾一人心而已。
那曾经的雪姑娘,兴趣和白岚却是大相径庭,她一点也不喜欢跳舞,一个女孩子,也许是仙狐的原因,她整天喜欢的东西都是舞刀弄棒,时常缠着白岚教自己武功术法之类,可白岚性情本是淡薄,对于皓连古都之中的各种争斗,也算不上留心。他的武功身法虽是高超,却终归不喜授人。所以到了最后,雪姑娘也只是学得了一招而已,白岚一句,“你只需站在我的身后”就将她打发了。
说起来,涟嫣其实更加乖巧,不会惹主人生气,主人喜欢的事情,她都尽心尽力去做,而且做得相当出色。
可为什么,他的目光,一直都是定格在那雪白女子的身上?
今夜,松林仙境之中,涟嫣袖手,莲步微移,一舞风华,倾世无双。
“好看,真好看!”
白岚击掌笑着,“你过来。”
她行了一礼,顺从前来,替他解下衣衫的当时,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这样,你可满意了?若是满意的话,今夜可好好歇息了,养足了精神才好,不然......”
“不然怎样?”
借着酒性,白岚的目光之中,竟透出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他袖手揽上那女子的腰肢,顺理成章。这样的亲密动作,实在是让涟嫣有些不自在。若说是她小的时候,主人这样做,那也无可非议,甚至是习以为常,可是现在,她终归是长开了,再也不是他怀中曾经的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了。
“主人......我都长大了......”
“还是莫要这样的好,你曾经教过我,长大后不可以......”
她满面通红地嗫嚅说道,慢慢将他的手自自己腰间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