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怀安出了皇后的宫殿,就朝宫外而去,一出宫便乘牛车,吩咐:“去
六车胡同。”
“是!”太监都懂得规矩,默不作声,驾着牛车去了。
京城本是最繁华之地,坊内人烟稠密,房舍栉比鳞次,渐渐天热,一船船瓜果运来,吆喝着买卖。
胡怀安听而不闻,想着诸多事,坐在车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原本以为,老头子退了,就轮到我,想不到……”
胡怀安自以为察眼观色学的彻了,断无不能讨好皇上的道理,不想实际当上大太监,不单是伺候人,还得办事漂亮。
这点上,无论是自己,还是马顺德,都欠了火候。
“唉,先前觉得老头子直谏,触怒了皇上,很是不智,现在想来,皇上说不定还另眼别看。”
一路胡思乱想,已抵达了一处胡同,一个小太监早迎了出来请安:“天色还早,爷爷还在里面,我这就进去禀告!”
胡怀安含笑摆摆手:“我是干儿子,用不着这一套,我自己进去!”
说着进入,赵秉忠作大太监,在宫里有住处,在宫外也有。
一眼看去,见面积不小,却并不侈华,只是收拾的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胡怀安心下暗自掂掇。
无论是宫里住处,还是宫外住处,赵秉忠都格外低调,看起来丝毫不配曾经首脑大太监的身份。
可这就是赵秉忠高明之处了。
此刻赵秉忠已经醒了,并不在榻上,或者说,一夜没有睡。
屋窗小,纸也湖的厚,光线很暗,只桌上有一支蜡烛摇曳不定,赵秉忠躺在躺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看不清神色,心却像浸在冰水里一样。
“原来太子是这样死了!”
听着风声,细微得像远处有人说话,隐隐能看见一张惨白的脸,盯着自己,目光深沉。
可赵秉忠知道,除了一个等信的小太监,屋内别无他人。
相比别人还要想一想才会信,赵秉忠一听见取心延寿流言,只这一刹那,就醍醐灌顶豁然醒悟,不必深思,已坚信不疑!
就跟首辅一样,赵秉忠曾经也是皇上信赖的大太监,当年很多事都有参与。
虽然太子的事,他没有直接插手,可在太子府灭门,后面许多事都是他在经手收尾,现在一想,很多违和都对上了。
就像当年太子死了,太子的尸体,连皇后娘娘都没能亲眼看到,就直接下葬了。
美其云为了顾及皇后娘娘的身体,怕皇后看了太子尸体太伤心,所以不让看,但下葬得那么仓促,连负责葬太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事后都因各种事情被处死了。
这事只要仔细去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杀太子的党羽,可以理解,太子已死,其党羽就是荆棘,必须清理,可与太子没有关系,只是负责太子葬礼的人,又为何都被清理掉?
难道是因他们经手换衣入棺,看到或发现了什么?
还是龙椅上的人,担心他们发现了什么?因此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将所有亲自处理太子身后事的人都杀了
更不必说,当初直接插手太子之死的事了——当年办这事的人,全都没了。
包括曾经的首脑大太监徐忠。
论情分,论出身,论权势,论信任,徐忠远在自己之上,他是今上潜府时就已经是管事太监。
望着摇摆的烛光,赵秉忠又想到二十年前,也是一枝烛光,不过粗些,在光影里徐忠在喝酒。
为了怕误事,徐忠一般不喝酒,可这次,却喝了许多。
到了最后,声气有些乱,但又十分清晰:“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我这个奴才,我也没有啥怨恨,办事多了,就这样。”
“你要是念我情分,给我买口棺材,不念喂狗也行。”
“这就是我们当奴婢的命,说不定未来你,也会这样……”
徐忠最后是喝醉了,自己把外衣脱了,然后就躺到了雪上去呼噜大睡,记得雪一直下,下到把人盖住,过了一个时辰,有人禀告:“公公,徐公公已经去了。”
当时自己呆立许久,很是迷茫。
这样情分,还是无声无息死了,自己出路在哪?
“现在看来,徐忠办了这事,无论多大情分和功劳,都是必死的,皇上赐个全尸,已经是皇恩浩大了。”
现在办这事,其实也一样,若事情真相真如此,只有杀错没有放过的道理,无论是自己,还是马顺德,或者胡怀安,牵连到内的人,都得死!
赵秉忠可不像胡怀安,可能还想不到这一点,更不像马顺德,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看得更多,也就想得更明白。
也正因想得明白,才更绝望。
这种绝望,不仅是因自己理想中的明君,比所知道的任何一代暴君都要更荒唐,更因知道自己怕是不得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