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她似乎有些明白了沈容的感受。
垂下眼睑,钱悦坐到办公桌前,轻描淡写地说:“昨晚喝了点凉水,有点拉肚子,耽搁了一会儿。”
言罢,专注地盯着屏幕,开始干活。
大家见从她身上打听不出什么,又看向杨柳。杨柳的胆子本来就比钱悦小,想起沈容在洗手间的威武霸气,她哪还敢再议论沈容,忙抱着一叠文件说:“这批文件,杨主任要得急,我先去处理了!”
说完,抱着文件就一溜烟地跑了。
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但底下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暗流就难说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斗,职场如战场,也跑不掉。
相较于办公室的表面平静,局长办公室里是真的很平静。
海市地税局的局长姓任,是个秃顶的弥勒佛,见人就笑,没有架子,很接地气,至于内里是否还是如此,那沈容就不得而知了。
如今,这位以礼贤下士著称的任局长捏着沈容手里的辞职信,眉峰拧成了一个“川”字,须臾,他把辞职信往暗红字的办公桌上一放,倾身往桌子上一靠,对上沈容平静的眸子:“我说,沈容同志,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吗?尽管提,组织能考虑的尽量替你考虑,这……辞职就不用了吧,你可是局里的老同志了,这一走,弄个新人来又得培训几个月才能上手。咱们局里这么忙,岂不是得乱成一锅粥。”
这话说得沈容好像是海市地税局的中流砥柱似的,但她不过是一颗最微不足道的螺丝钉,缺了随时都能补上。
就这一番话,沈容对这位局长的性格也有所了解了。笑道:“谢谢任局,我这也是没办法,兰兰最近学习跟不上,老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我不上心不行啊。局里缺了我,虽然同事们辛苦了点,但还是照样能运转,可现在不盯着兰兰,把她的成绩提起来,这可是会耽误她一辈子。局里有千千万万个我这样的基层职员,更有任局这样以身作则的领导,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兰兰的母亲却只有一个,她的成长也只有一次机会!”
这番话真的是沈容说的吗?任局有点诧异,这段话入情入理,还隐晦地夸了他这个局长,沈容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啊,没想到这个姑娘口才这么好,不愧是沈行的女儿。
本来挽留沈容也不过是客套客套,她执意要离职,任局长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甚至她提出当天就办理离职手续,任局长只想了一下,也同意了。
于是,等快中午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埋头工作的同事们突然发现,沈容在收拾她的东西。
大家都惊呆了,诧异地看着她,她这是要换工作岗位还是升职啊?
面对这些打量的目光,沈容面色不改,将个人物品收拾进了一个纸箱里,然后勾起唇,冲大家一笑,说了两句场面话:“我因为个人原因离职了。这些年跟大家一起工作,我很开心,也谢谢大家的关照,再会!”
人有时候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以前天天朝夕相处的时候总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找对方的刺,可对方一旦要走,曾经的那些不好的缺点似乎都通通放小了,优点则无限扩大。哪怕有过龃龉,不开心,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明明交情不深,甚至背后还经常说对方坏话,一旦要走,又表现出不舍。
同事们恋恋不舍地看着沈容,不解地说:“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辞职了呢!”
沈容半开玩笑地说:“没办法,工作没出息,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了!”
大家都以为她这是逗趣的话,却不料有一日会成真。
抱着东西离开了公司,沈容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一家美容院。
美容院的姑娘热情地看着她:“欢迎光临,女士!”
沈容把纸箱往角落一放,问工作人员:“你们这里教扎辫子吗?”
这是什么诡异的要求?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都快崩不住了,努力维持礼仪问道:“女士想扎什么样的辫子?”
沈容从钱包里拿出十张红色纸币,放在桌子上:“我想给我女儿扎各种漂亮的辫子,你找个会的人教我!”
工作人员头一回听到这么稀奇古怪的要求,不过,顾客就是上帝,尤其是出手大方的顾客。
于是,她微微一笑说:“好的,女士,你请稍等!”
接着,那工作人员把沈容领到了旁边的房间里,然后拿来两个模型,手把手地教沈容扎各种小姑娘喜欢的辫子。
沈容认真地学习了一下午,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她的脖子都酸了。直到夜幕西垂,沈容才吐了口气,伸伸懒腰,对这个耐心的工作人员说:“谢谢!”
她一口气学了好几十种扎各种小辫的方法,保准能让兰兰一个月的发型不重样。
“不客气。”工作人员微笑着把这位诡异的客人送了出去。
离开美容院,沈容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钱悦和她老公也该下班了。于是她打车去了金鼎,要了一个包厢等着。
不到十分钟,钱悦的电话就来了:“沈容,我们到了,你来了吗?”
“花开富贵包厢。”沈容报出名字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钱悦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局促不安地推开了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着一件深色西装,脸上带着三分讨好笑容的男人,估计是她的老公。
沈容微微颔首,指了指桌子对面:“坐!”
钱悦拉着她老公坐下,抿了抿唇说:“沈容,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在背后议论你的,抱歉。”
现在没有人,沈容也没逼她,进门她就道歉,倒是让沈容有点诧异。她深深地瞥了钱悦一眼,发现她今天晚上道歉的口气和表情都诚挚多了,像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日月风华》
希望如此吧,当初原主出了意外,最根本的原因是受不了丈夫出轨,林跃是罪魁祸首,但这些看热闹,隔岸观火,甚至落井下石的同事就真的没一点责任吗?
有的,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帮凶!流言蜚语也能杀死人,当年阮玲玉的死不就是人言可畏最深刻的诠释。
原主做错了什么?她不偷不抢,没做过犯法的事,也没做过违背道德和良心的事,她是受害者,只因为她弱,她就活该被奚落,被嘲讽,被人瞧不起,而犯错的人却能堂而皇之的走在阳光下,被人追捧、奉承,只因他有权有势!
多么可笑,错的不是原主,而是这扭曲的世界和人性!
沈容无权说原不原谅。
她没接钱悦的话,直奔主题,看向她旁边坐着的丈夫,笑道:“今天在卫生间听说你老公在林跃公司上班?不知是什么职务?”
见沈容换了个话题,钱悦扭头看了一眼丈夫,低声说:“这是我老公,叫张前民,在林氏集团的财务部上班,现在是财务部副主任。”
其实这个信息沈容早知道了。同事十年,对方家庭成员大致在干什么,彼此之间还不清楚吗?
钱悦的丈夫是她大学同学,也是学财务的,与钱悦毕业后考公不同,她老公进了企业,几经跳槽,最后到了林跃的公司。
沈容点头,笑着说:“原来是张主任啊,冒昧的问一句,张主任的年薪大概是多少?”
这个问题就有点越界了。
不过想到沈容是老板娘,她有心想查,也就一通电话的事就能知道,着实没什么好瞒的。于是张前民笑着说:“林氏集团的待遇还不错,一年有差不多四十万。”
沈容颔首,指尖轻叩桌面,像是说给张前民听,又像是在自语:“四十万一年,如果不涨不跌,要攒够一千万,得不吃不喝整整25年!”
对面的张前民听到这话,笑着接道:“哪能啊,我今天37了,恐怕干不了25年了!”
沈容点头,黑沉的眼睛亮得发光,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这倒是,不过我这里现在就有一个机会,让张主任提前能提前达成愿望,不用干到退休就能拿到一千万,提前实现财物自由!不知张主任有没有意向?”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张前民听了虽然很心动,但没敢贸然答应,这么大一笔钱,沈容让他做的显然不是什么小事。他谨慎地问:“那……林太太想让我做什么?”
“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为沈女士。”沈容淡淡地纠正他,然后眸光忽地一变,声音轻柔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张前民耳边,“我要林跃偷税漏税的证据,只要把这个给我,我就给你一千万!”
张前民一惊,诧异地看着沈容,似乎在重新打量这个传说这娇小姐没什么本事的老板娘。
沈容任凭其打量,嘴角溢着笑,声音轻柔,循循善诱,像是引诱人犯罪的女巫:“一千万,你替林跃卖命一辈子差不多也就值这个价了。张前民,林跃比你还小两岁,你就甘心,这么一直跟着他,替他卖命吗?”
见张前民还是不说话,沈容下了一记重药:“今天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意图,如果你不答应,那你就只能是我的敌人了。”
沈容的目光移向旁边一脸苍白的钱悦,意味深长地说:“我对敌人,一向没什么耐心,更不会心慈手软!”
张前民到底是在复杂的职场摸爬打滚过的人,根本不受沈容的要挟,他眯起眼,瞟了沈容一眼,半是威胁,半是开玩笑地口吻说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告诉林总?”
沈容手轻轻一挥:“你告诉啊,我无所谓。林跃是在跟我结婚后才开始创业的,他的资产有我的一半,他要跟我撕破了脸,我正好去法院起诉离婚!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立了遗嘱,如果我死了,我的遗产全部归我父母继承!”
也就是说,哪怕是她死了,也要分走林跃一半的资产和股份。
一旦如此,林跃的公司一定会遭受重创。张前民这个财务部副主任的前程也定然会受到影响,而且沈容还不会放过他的妻子。
面对这种情况,是个人都会知道,该怎么选择。
张前民犹豫了几秒,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容:“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兑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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