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也跟着上马,喊了声回府,马车却没动。
虞沫泠正纳闷,就看见车帘被撩起来,魏子善坐了进来。
铃铛一怔,随后格外懂事的钻下了马车,虞沫泠喊都喊不住,这死丫头。。。
铃铛跟在马车边走,马车起行,朝着虞府而去。
魏子善坐在虞沫泠对面,马车空间狭小,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若不是虞沫泠斜着坐,两人的膝盖都能碰在一起。
“大皇子怎么。。。”虞沫泠的声音像是蚊子叫一样,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是以没看见魏子善嘴角的笑意。
“今日正好无事,许久没去看望伯母和另兄,既然赶巧碰见了沫泠妹妹,便搭个顺风车一同前去,沫泠妹妹不会嫌我太唐突了吧?”魏子善说得温柔,像是怕声音再大些,又惊着她了一般。
“当然不会。。。”虞沫泠的声音更低一些。
说完,看了魏子善一眼,正好撞见他也看着自己,虞沫泠窒息了一下,随后赶忙挪开视线。
“铃铛说你最近都在组织聚会,京城里突然多出来很多诗画,跟你们有关系对么?”魏子善这样聪明的人,寥寥几句话,便已经在心里有了很多种的推断,他虽然不太关注这些事情,但京城里有什么动静,他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些诗画的价钱都不高,一看就是公子小姐们图乐,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可这若是有虞沫泠参合在里边,便大不一样了。
魏子善晓得,虞沫泠素日里是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的,如今竟然主动组织,那么肯定是这丫头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了。
他很好奇,所以一定要来问问清楚。
虞沫泠不好撒谎,点头承认:“是。”
“遇上什么难处了么?”魏子善挪了挪身子,让自己和她的腿错开,这样虞沫泠能坐得更舒服一些。
虞沫泠支吾半响,拽在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
若是旁人问,她定然有一千种一万种借口糊弄过去,可问的人是魏子善,虞沫泠便不想瞒她。
她的想法说出去,旁的人定然笑她,好好的丞相府千金不做,要费心费力去干这些事情。
她们这样的名门小姐,好好呆在府里,操持宅院便罢了,做什么操心民生的事情。
可。。。若是讲给魏子善听,他会不会理解自己呢?他和那些庸俗的公子哥,断然是不一样的,如果是魏子善的话,一定不会笑自己的。
不太确定,却带着期许,虞沫泠希望,魏子善能够和自己有契合的想法,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绝不会让自己失望。
所以沉默片刻后,虞沫泠还是开口了:“大皇子觉得,女子念学如何?”
怎么问这个?
见虞沫泠神情严肃,可见是经过心头挣扎才认真问出来的话,魏子善也立马端正了态度,思索片刻后,才轻声回答:“古来有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我却觉得,女子念学甚好,女子的才情细腻,古来的才女之词也是从来不逊色男子几分的。”
虞沫泠嘴角尽是笑意,她便晓得,魏子善是不一样的。
“南翟先生说了许多关于贫苦女子的事情,我们这样生在好人家的自不用多说,什么都要学一些,不说才富五车,却也能识文断字,不会叫人轻易诓骗了去,可京城里尚且有百千的女子不能念学,被当做家中人的财产任意买卖,大字不识,遇人不淑还会被诓骗,悲惨至极,沫泠虽然只是一介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可先生的话实在叫沫泠触动,便想着能尽自己绵薄之力,也为天下女子做些什么。”虞沫泠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着坚定的光芒,方才的害羞神情也渐渐被肃然的信仰感取代。
魏子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虞沫泠说完,看向他:“所以我想酬些钱财,在京城办一家提供给交不起钱念学的女子们的私塾,只是收益甚微,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了,可我断然是不会放弃的。”
她捏紧拳头挥了挥,像是怕魏子善不相信自己的决心一般。
魏子善被她这举动逗笑,这丫头真是太可爱了,心善又有信念,旁人都说她像皇后,魏子善从前不觉得,如今被她这番完全思虑不周全却饱含热情的讲话感染到。
虞家的女儿果然个个都是好样的。
只是虞沫泠养尊处优,对南翟先生的话显然理解不到位,她的想法很好,可是这样的私塾就算设立起来,也不会有人把自己的女儿送来的。
根深蒂固在骨子里的思想,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改变的,愚民之所以是愚民,便是因为他们坚信有那个认字念书的功夫,还不如回家多干些活填补家用。
可魏子善并不像戳穿虞沫泠这个渺小又伟大,尚且不完美也不够谨慎的梦想,他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她的脸有一点一点红成苹果,温柔又轻巧的询问:“体恤民生,心怀百姓,愿意为女子做出风险,沫泠妹妹的想法的确很好,只是我想知道,这私塾修起来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呢?”
做幕后的无名英雄么?这傻丫头。
虞沫泠红着脸,梗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道:“我要做教书先生,以身作则,同样身为女子,我来教她们念学!”
以身作则么?
魏子善颔首,肯定道:“这个想法很好,我觉得可行。”
虽然这丫头想得不周全,但魏子善还是决定要小心翼翼保护好她的这个梦想,没有人来念学不要紧,他想办法,旁人觉得好笑不要紧,他来堵住旁人的嘴,只要有人愿意尝试和踏出第一步,谁能知道滴水的波澜不会引来滔天大浪呢?
就算是最后失败了也不要紧,只要曾经努力过,便已经非常勇敢了。
听见魏子善对自己的肯定,虞沫泠简直兴奋得不行,不过这样的兴奋感刚刚燃起来,瞬间就又灭了,虞沫泠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不过大皇子可能还得等两年才能瞧见这私塾建起来了,我还差一笔银子呢。。。”
魏子善笑,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让她看着自己:“你这学堂建造,也算我一个可好?”
“大皇子愿意加入?”虞沫泠眼睛放光。
魏子善点头:“我这三年在各个岗位上辗转,因为本身恒亲王府就有土地收租的银两,所以这三年的俸禄我都存着的,一文都没动,既然是朝堂的饷银,那么用到百姓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我明日差人给你送过来,既然想好了便着手去做,无须担心。”
他。。。要拿自己三年积攒的俸禄给自己开私塾?
虞沫泠看着魏子善温柔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随后破碎开来,满天都是粉红色的爱心泡泡。
虞沫泠赶忙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自己方才那样傻呼呼的盯着魏子善,一定蠢死了,魏子善看见她这样,定然觉得她是个大花痴,完蛋了,她的懵懂爱恋,还没来得及发芽,就被扼杀在种子壳里面了。
魏子善被虞沫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懵,随后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好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铃铛撩起帘子,轻快的声音传进来:“小姐,大皇子,咱们到府门口了。”
虞沫泠慌慌张张的就探出车门下去,魏子善下来的时候虞沫泠已经走远了,她赶着去换衣裳,实在是不敢再多停留,生怕自己干出更丢脸的事情来。
铃铛为难的左右看看,魏子善朝她笑,催促她赶紧跟上自家小姐先去,好在虞府每日都来,轻车熟路的。
魏子善先到正堂去见过虞千齐和虞夫人,陪老将军说了会儿话,听见大夫人差人过来请,才跟着往秦玉珊的院子过去。
虞沫泠已经换好了衣裳,糕点也用玉盘盛到了秦玉珊面前,晓得是和大皇子一块儿回来的,秦玉珊也没来得及多问那脏裙子的事,赶快让人请魏子善过来。
魏子善问过好,自然而然的坐到一旁,瞥一眼垂着眼帘的虞沫泠,笑道:“今儿路过一品斋,正好遇见沫泠妹妹在给夫人买糕点,想起有些日子未拜见夫人,便跟着一块儿过来了,唐突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秦玉珊笑得温婉,她是大家千金,自然是喜欢这般彬彬有礼的谦谦公子的,且大皇子一向名声极好,能够惦记着来这边院子坐坐,倒是她们蓬荜生辉了:“大皇子哪里的话,倒是我受宠若惊了。”
虞文武到底是他的武功启蒙师父,虽然因为自身体质的限制,总也达不到虞磊或者魏子珏那样的程度,但是这些年锻炼身体,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且强身健体,刘太医都说他的身子已经与正常人无异了。
秦玉珊和魏子善交谈甚欢,虞沫泠在一旁却魂游天外,两人在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瞧着魏子善的笑容,心跳得有些快,素日里有孟潇潇在自己身边,又是在学堂之上,都还没有这般窘迫过,今日自己衣裙狼狈,不仅被魏子善撞见了,自己还神使鬼差的跟他说了那么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话,他该不会觉得自己不守闺阁礼仪,没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吧。
越想越乱,满脑子瞎担心,直到铃铛焦急的捅了虞沫泠一下,虞沫泠才吃痛醒过神来。
四周安静得很,魏子善正看着自己,移动眼眸,秦玉珊也正看着自己,不仅看着自己,还皱着眉头,一脸疑惑:“泠儿,我问你话呢,你在想什么事情?”
虞沫泠一怔,随后赶忙小声道:“我没听见,母亲能再说一次么?什么话?”
秦玉珊叹口气,这丫头今天怎么失魂落魄的,素日里都不这样的,她对着魏子善歉意笑笑,又重复问道:“我是说,明日你既然和大皇子有要事去做,便早去早回,不要再像今日这般弄得一身狼狈回来,闺阁女儿怎么能成日在外头撒野呢?就算是将门的女儿那也是不行的,记下了么?”
明日和大皇子有要事去做?
什么时候有的事?她怎么不知道?去干什么?
虞沫泠一头雾水,突然就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发呆的事情,她看向魏子善,魏子善却端着茶盏喝茶,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只是淡定的看着自己,挑了挑眉。
见虞沫泠又默不作声的发呆,秦玉珊更困惑了:“泠儿?泠儿!”
“啊。。。是,女儿记下了母亲。”虞沫泠赶忙福身称是,应下之后才见秦玉珊摇了摇头,这丫头装在肚子里的心思越发多了,女儿大了,为娘的也不总能看得明白了。
若是和旁人出去,秦玉珊自然要思衬一二,可对魏子善,秦玉珊是一万个放心,虞磊都时常表露对大皇子的崇敬,虞文武也常对魏子善称赞有加,这样的孩子虞沫泠若是能多加交好,对她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且魏子善也允诺,定会亲自来府上接泠儿,晚膳前,也会亲自把泠儿送回府上,如此,秦玉珊便没有什么好过于担心的了。
又说了几句话,秦玉珊这些年一点没变,还是爱吃这椰香甜糯的糕点,入口即化,心情也好像瞬间愉悦了起来。
自打嫁给虞文武,她便一直保留着做闺阁小姐时候的心境,虞文武待她极好,宠爱有加,府上也未曾添过一个小妾叫她烦忧,主房婆婆最是温和,二院的许家妹妹和她更是未出嫁前的蜜友,做了妯娌,更是形影不离,孩子懂事争气,下人妥帖忠诚,秦玉珊这辈子顺风顺水,一丁点苦头都没有吃过,所以才养得虞沫泠亦是水一般清澈的人儿,心中善念,才会惦记着要建学堂的事情。
在这里坐了会儿,眼见着时间也不早了,秦玉珊让虞沫泠送魏子善出去,虞沫泠赶忙应下,她还要仔细问问呢,明天到底是什么事情,自己怎么发了会呆的功夫,就又莫名其妙的答允下什么来了?
两人并肩朝外走,出了院儿门,没等虞沫泠问,魏子善便自己先开口说了:“建私塾要费些功夫,我想来想去,你一个姑娘家怕是多有不便,明日还是我亲自乘车送银两过来,顺便带上你去京郊转转,京城里的空宅子虽然多,但是要价也很昂贵,咱们这点银子想来是不够用的,京郊的木屋虽然简陋,但也能遮风避雨,剩下银子还有不少作用,正巧我认得个倒置京郊木屋的商老板,在他跟前说话我也能卖几分薄面,能争取不少的优惠。”
魏子善说得很缓,像是怕虞沫泠听不清楚一样,他的声音像是清风拂面一样让人心头舒坦,今早上还愁眉不展,彷徨着不知道应该从何入手的事情,被魏子善三言两语就轻巧的解决了。
虞沫泠有些脸红,他是认真的想要帮自己,不是一时兴起,扔下银子便不管了,他。。。准备和自己一起做这件事,做好这件事。
“谢谢你,大皇子。”虞沫泠格外感激的道谢。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见四周没人,魏子善顿下脚步,这问题困顿自己多年,一直在问或者不问的边缘徘徊,他和虞沫泠之间的关系很奇怪,明明每天都见,算得上同窗,可虞沫泠总是要跟他划出一条距离来,还没孟潇潇在他跟前活泼些,可若说虞沫泠真要跟他拉清界限吧,这丫头对他又从不抗拒厌恶。
今日两人说了那么多话,魏子善觉着这话再不问,不晓得又是哪时候才能问了。
“什么?”
“虞磊唤我一声‘子善哥’,你怎么总是唤‘大皇子’?咱们相识多年,不必如此生分才是,还是说你。。。觉得那样称呼更好些呢?”魏子善径直问了,压根不知道虞沫泠被他这话问得内心惊涛骇浪,还犹自镇定的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回答。
虞沫泠心脏都要骤停了,她不喊是不敢叫,越是喜欢越是小心翼翼的心思男孩子是不会明白的。
她怕叫的太亲昵,自己反而先愈发胡思乱想起来。
可魏子善这样问,是不是代表,他愿意听到这样的称呼呢?
虞沫泠鼓足勇气,抬眸看他,细声开口:“我。。。可以那样喊么?”
魏子善一愣,撞进她水雾一般的眸子里,瞬间的失神,随后笑起来:“当然可以。”
虞沫泠抿紧嘴唇,快步朝着外边走去,魏子善看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怎么走了?他说错话了?
不过这也不好问,只能挠挠头,快步跟上。
出了虞府门,虞沫泠看着魏子善上了马车,他撩起帘角,说自己走了,明日一早过来接她。
虞沫泠脸上泛着微红,颔首说好,在魏子善准备放下帘子的一瞬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颤抖着开了口:“子善哥哥慢走。”
魏子善一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虞沫泠早就转身朝着虞府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