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正值困顿。
南华珠到底还是轻瞧了周芷溪折磨人的功夫,她如今虽然胎像是稳固了,可还没有稳固到起早贪黑,亲力亲为的程度。
周芷溪自己是想不出这样周全的法子来的,定是她身边跟着那个丫头,不知道给周芷溪暗中点拨了多少。
明言劝南华珠到皇后跟前评理,南华珠无奈就无奈在这一点上,若是自己到虞澜清跟前说太苦太累,那么周芷溪定然会借着这个理由直接把她踢出局外,辛辛苦苦盼到一个时机,南华珠不能放手。
“肚子里怀着的,不管是个皇子还是个公主,都需要我为他们拼一片天地出来,一个嫔位的孩子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我虽然决心战队皇后,可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我也不能不藏着些手段防着皇后。”南华珠喃喃自语,宫中办事,为自己谋划,处处都需要自己的人,她现在没有声望,若不趁着这次的事情积攒一些人脉,下一次机会,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明言知道南华珠是不肯让周芷溪得逞,独自把此事的功劳都占全了的,可上孝太后,下恭皇后,这段时间,宫里边得来的好处也不少了呀,权势那个东西,总是一把双刃剑,看看老爷就晓得,伤人伤己,明言是怕南华珠失了本心。
周芷溪也没想到南华珠居然这么坚持,咏歌反倒是担心起来,万一因为周芷溪让她太操劳的缘故伤了皇嗣,怕是刚在皇上太后那里建立起来的好转的印象又要顷刻崩塌了。
咏歌劝一句:“公主不宜施压太过,婧嫔若是太拼,那咱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七百,得不偿失啊。”
“那怎么办?!她这样死死拽着不肯放手,谁不晓得她心里那点盘算?皇后放权,那也该是我来接手,我才是唯一的妃位,哪里轮到她了?”周芷溪把手上的杯子重重搁下,很是不悦。
咏歌站在一旁,没再往下说,端起周芷溪放下的茶水杯准备让门外的宫女去重新换一杯来,刚到门口,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朱玉琼,咏歌楞了一下,她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朱玉琼瞧见咏歌,脸上倒是坦然得很,一点惊慌都没有,对咏歌笑了笑:“我这会儿过来,没有打扰娘娘休息吧?还劳烦咏歌姑娘通禀一声了。”
咏歌把茶杯递给门口的宫女,听朱玉琼的口气,应该是刚刚才到的,咏歌福身行礼,也客气道:“朱小主说的哪里话,这些天要不是小主帮衬许多,我家娘娘还没点头绪呢。”
说着,便把朱玉琼迎了进去。
朱家掌管少府监,这回迎大周帝,魏离把司珍局的权也下方给了虞澜清,周芷溪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段时间在宫中的威望也上涨不少,朱玉琼对贡品珍品了解得多,她修书给自家父亲,在周芷溪调问人手,挪用东西的汇报上出了不少力气,也叫周芷溪了解不少大魏用度上的事情,若是没有朱玉琼提点,照着周芷溪自己想用什么就用什么的想法的话,只怕现在虞澜清已经插手进来了。
周芷溪见着朱玉琼,挑眉让她坐下:“你怎么过来了?”
“嫔妾想着娘娘烦忧,来陪娘娘说说话。”朱玉琼方才在门外其实并没有听清楚什么,她只是从周芷溪的脸色和说话语气推断出周芷溪大概是因为南华珠不肯让步安心休养的事情恼火,她早前找郑尚宫没有问出什么下手的时机,这几天琢磨下来,倒是想到个好主意。
周芷溪深吸口气,没说话。
“娘娘若是为着婧嫔的事情生气,那便大大不必了。”朱玉琼转了转眼珠,小声开口,“到底这妃位上坐着的还是娘娘您,婧嫔就是有心要越过了娘娘去,那也是不能的,现下皇后娘娘既然说了此事要娘娘挑大头,那娘娘不如学做皇后娘娘那般,大度一点,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博一个贤良不是?”
“说得容易。”周芷溪翻个白眼,这话咏歌都说了好多遍了,她若是能咽下这口气,那不早就这么做了么?她就是不想那么轻易放过了南华珠,想起之前的事情,周芷溪就气得脑仁儿疼。
“娘娘若是信得过嫔妾,嫔妾这是倒是有一个好主意。”朱玉琼往周芷溪那边挪了挪,掩嘴轻言,挑起眉眼与周芷溪对视一眼。
周芷溪盯着朱玉琼的眼睛,颔首:“你说说看。”
“想来娘娘是晓得周才人的,早前嫔妾便与娘娘说过了,朱家和周家算得上的平级关系,硬要细细分辨,少府监算得上是太府卿的半个上级,太府卿在迎大周帝的事情上也要分杯羹的,皇上现下是有意将两家的差事并做一家差事,直接立成太府监,那到时候正副两位上坐着的是谁,这回的差事上,多多少少总能攒点功劳的,周才人也想替自己的父亲争一争,若能帮衬上娘娘什么,来日大周帝到了,论起功劳,朱、周两家都是有的,即便是将来真的合并了,皇上念着此事,头两把交椅落在咱们两家头上,不也就等于落在了娘娘的头上么?娘娘觉着呢?”朱玉琼小声给周芷溪权衡前朝后宫的利弊。
“她能帮上什么忙?”周芷溪皱眉,有了南华珠的前车之鉴,她其实不太相信大魏后宫的这些女人了,一个个狡猾得很。
“娘娘到大魏来,身边若是没人帮衬是不行的,大周帝远在千里之外,纵然是娘娘强大的后盾,但过日子,远水总止不了近渴,娘娘倒是不必亲自见周才人,一切由嫔妾来中间周旋便是了,这样,周才人藏在暗处,更方便替娘娘接近旁人打探消息一些,周才人一直安分,这回婧嫔的事情上,定然能帮得上娘娘的。”朱玉琼眯着眼睛笑,一点一点引诱周芷溪,最终把目标落在了南华珠的身上,果然,周芷溪转了转眼珠,有些兴趣了。
“哦?她能怎么帮本宫?”周芷溪坐正些身子,看着朱玉琼的眼睛。
朱玉琼站起身来,凑到周芷溪的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周芷溪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听完朱玉琼的计划,沉默了好半天,最终才心下一狠,沉声道:“好,若此事真能办好了,本宫定不会亏待你们!”
朱玉琼应下,顺便就绕到了周芷溪的身后,给周芷溪揉捏肩膀,轻声道:“娘娘放心就是。”
而此时的乾明殿中,魏离正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人,沉默不语。
他在这里已经跪了很久了,新晋的年轻三甲,背景干净,是魏离一手提拔着起来的,安插在翰林院,也颇有成绩,现在却跪在这里,恳求自己收回旨意。
不知好歹!
魏离脑海里蹦出来的只有这四个字,对殿中的之人,极尽失望。
“男儿志在四方,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赐婚于你,你觉得委屈了?!”魏离见他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磕头跪着,实在生气,把手边的奏折拿起来扔到他身上,怒道,“傅阳!不要仗着你一身才气,朕喜欢你,器重你,就在朕面前不知好歹,失了分寸!其中利弊,关乎牵扯甚广,朕不是没有同你说清楚!你现在跪在这里,是一定要为难朕么!”
傅阳没有抬头,他目光坚定,震惊开口:“臣,不敢为难皇上,臣只求皇上,收回圣意!”
冥顽不灵!
魏离气得站起身来,他撑着桌案,深呼吸半响之后,才觉得耳边的嗡鸣声安静下来:“傅阳,大周帝登基揽权至今,后宫尚且还空无一人,此番前来大魏,打着联盟友好的旗号,你觉得,朕带走了他的嫡妹巩固两国关系,大周帝会空手而归吗?!朕为了大魏的江山社稷,不得不把权贵名门年岁相当的小姐都尽可能的赐婚下去,这样,即便大周帝带走了大魏的名门淑女,也对大魏构不成太大的威胁!朕如此推心置腹的与你说这么多,你却同朕讲,你要终身不娶!傅阳,你该死!”
天子震怒,傅阳不是不怕的,他今日踏进乾明殿的门,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把生死置之度外,若是魏离一气之下要了他的命,他也无话可说,他也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做人无愧于天地,做官无愧于百姓,而傅阳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想要无愧于自己的心。
他。。。没有办法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无端端耽误了旁人的终身幸福,何必呢?!万一魏离赐婚的那个女人,她也有她原本要嫁的少年郎,就因为这一纸赐婚,不知道要痛苦成什么样子。
傅阳听过魏离的话,知道魏离对他已经失望至极了,此时想要保住乌纱帽,想要保住地位性命,最好的做法便是叩谢皇恩,可傅阳颤抖着嘴唇,半响后,还是抬起身来,看了魏离一眼,随后又跪拜下去:“臣,恳求皇上,收回圣意!”
“咣——”
随着手边香炉被掀翻发出的巨响,魏离的滔天怒火也随之而来,他指着傅阳,怒声吼道:“很好!傅阳,你很好!看来京城你是呆腻了!既然你这般的清心寡欲,朕便成全你就是,裕和皇庄的管事正好前月里没了,你就到裕和皇庄去接手事务,那里清闲,适合你得很!没有朕的传召,就别回来了!”
裕和皇庄远在西北方向的围猎场深处,祖皇帝在时,曾经一度当做冷宫来用,将厌弃的嫔妃发配到裕和皇庄去,意为生死不复相见,在裕和皇庄死去的嫔妾,亦不能下葬皇陵,更没有死后的哀荣,到先帝时,裕和皇庄更是有近五六年的时间未曾迎来过圣驾,先帝崩逝的前几年,裕和皇庄才重新被打理启用,先帝恐怕自己也没有想到,亲手打理出来的裕和皇庄外的围猎场,会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裕和皇庄虽然离京城不算太远,但是人烟稀少,相当于是被冷落下放了,炙手可热的殿前三甲,朝夕间便陨落,这样的落差,非意志坚定之人不可承受的。
魏离故意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想在最后关头逼傅阳一把,赌上自己后半生的仕途,赔上自己半辈子的学识,一身绝学,却只能到那样的地方去做一个六旬老人的闲杂事,几乎等于是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可听见能保住这一条命的时候,傅阳是松了口气的,他伏跪着,勾着嘴角轻笑的模样魏离看不见,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了以后,江湄也会撑不过去。
他穷其这一身的惊艳绝学,却永生永世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证明了自己给江湄看,已经足够了,如今孑然一身,轻松而去,也好。
“臣,叩谢皇上恩典。”傅阳谢恩,取下官帽放在地上的瞬间,他只觉得轻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站起身来,在魏离失望又愤怒的目光里,退出了乾明殿。
外面阳光明媚,傅阳要眯起眼睛,才能够看清楚碧蓝的天空,吴义一眼看见傅阳不见了的官帽,却不知道他嘴角的笑意又是从何而来。